第八十三章《悬疑世界·潜伏》(7)
故事里的故事(三)周怀民一说完,见刘博露出不同寻常的表情,敏锐的直觉让他调转身子,走到刘博近处问道:“你别告诉我,你去玉潭村要找的那个朋友就是他?”
刘博手中的笔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他示意周怀民坐下,周怀民虽对于无法马上去睡这件事感到有些无奈,但也知其中定有故事,案子是已经调查清楚,张浩的认罪态度良好,但他们不能放过任何细节,他关上书房的门,倒了两杯茶放到茶几上。
刘博坐到周怀民对面,黑色的皮质长沙发中间隔着玻璃茶几,茶几中间放着透明的四方型大烟灰缸,周怀民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后深嘬了一口,他将打开的烟盒口对着刘博,道:“来一根。”
刘博也正好想抽根烟解乏,他也不知要如何说起,只得先回答周怀民的问题:“我去找的其实是他妹妹。”
周怀民弹了弹烟灰,等着刘博接下来的话。
刘博思索片刻,才缓缓道:“他妹妹叫张雪,我们是三月份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她用的是她母亲的姓式,她母亲姓白,当时我刚好在写《死亡之眼》这本书,书里的人物需要找一个有故事的原型,偶然间我找到了白雪,当时只当她是去香港寻亲的,就出钱买她的故事,我们聊了有两个来月的时间吧,五月初她就回了大陆,此后我们再没联系,《死亡之眼》出版后想再次感谢她,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刚好我回老家定居,就找她香港的朋友问了她在大陆的地址,至于她有个哥哥,我也是前几天问了玉潭村的村民才知道。”
周怀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原来是这样,花钱买故事这种事倒是新鲜,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搞创作的。”
“这你还真是不懂了,边缘人物的角色往往是最难塑造的。”
周怀民调侃道:“那她这故事可真够长的,从三月一直讲到五月份,回来你还找人家家里去,老同学,你可得从实招来。”
“你看看,职业病犯了吧,和她聊那么久,大部份原因,是她讲的故事情况着实让人觉得可怜,这次去她家里也有过想帮她一把的心理,你们警方肯定都调查过。”刘博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刚听你的意思是张浩把他妹妹送回老家?”
周怀民惋惜道:“他妹妹意外去世了。”
“意外?”
周怀民点头,接着道:“张浩本身是个瘾君子,曾经因为这个问题也多次进出过派出所和戒毒所,却屡戒屡犯,据我们调查,他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是他的恋人,说来也奇怪,他们虽然一直在一起,张雪却没有染上毒瘾,这个女孩子本可以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她却一直留在张浩身边照顾他,据张浩自己的供述,张雪也是为了他才走上卖淫这条路,张雪的意外去世是跟她接的一个客人有关。据调查,这个人姓胡,是个富商,因为张雪长的像自己过世的夫人,特地花一大笔钱包养了张雪。”
刘博想起了在香港时白雪对他说的奇怪的客人,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他打断周怀民的话,问道:“这个姓胡的富商张浩知道吗?”
周怀民将剩下的一小截烟头捻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件事就是张浩在中间撮合的,据张浩供述,他没想到胡某会对张雪产生真感情,胡某在和张雪来往期间,不仅对她极好,在金钱方面也很大方,还曾给张雪买了一辆车,发生意外时胡某正坐在张雪驾驶的这辆车上,就在张浩杀死胡某伪装成入室劫杀案的前三天夜里,张雪开着这辆车不慎冲进了路边的河里,胡某游上岸后报警,当时下着雨给救援增加了难度,最后救出来发现张雪已经溺亡了。”
刘博将剩下的烟头放进烟灰缸,任它燃尽最后一点火光,“张浩是因为张雪的死而迁怒胡某。”
“可以这么说,但更多的应该是没有了张雪,他的生活也就完了。”
刘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颇有些感慨道:“人性还真是复杂。”
张浩会杀死胡某,有对胡某独自逃生的愤怒,有对张雪永远离开他后的彷徨,有对自我的厌恶和抛弃,刘博觉得更多的可能是出于自责和愧疚,他始终觉得张浩和白雪因为年少时共同经历的事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份,这可能也是白雪无法离开他一样。
多年的刑侦工作,周怀民大多数时候接触的都是人性的恶,他也无不感慨道:“人性就是人心,是最多变的,我们看不到人心,但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那些选择背后就隐藏着每个人的人心。”
刘博接道:“是呀,现实的种种选择就是人性。”
作恶和行善都是人性,善恶之道,一念之间,而有些人总是喜欢走看上去容易的路,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他们完全没有选择吗?不是的,他们只是选择了他们认为更容易的路。
一席谈话,刘博睡意全无,白雪死了,张浩要面临的是法律的制裁,而关于他们年少时的那个秘密就算知道了好像已没有意义,但刘博仍然想知道,当年,白雪的继父真的是意外失足吗?白雪一直守在堕落后的张浩身边不离不弃,甚至甘愿随他一起堕落,真的只是因为年少时就开始萌芽的爱情?他想见一见张浩,他想弄清楚,至少张雪是将那本笔记本交到了他手上,虽然他只是代为保管。
第六章撕掉的一页
房间是封闭式的,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刘博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两道粗浓的眉像两座排列开来的小山,眼睛有些浮肿无神,隔着一张桌子能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细密的红血丝,他的皮肤比起健康的同龄人略显苍白,搁在腿上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倒是和他粗犷的眉毛有些不搭,若只是这样看他倒看不出是个瘾君子。
“我是白雪在香港时认识的朋友。”刘博说道。
男人却像没听到般,他微低下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又像看着地面。
“张浩,白雪曾经和我提起过你,她说你是她的爱人。”
张浩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冷笑道:“她不会这么说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我就是知道。”刘博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在香港时我买了她的故事,她回大陆时,将她年少时用过的笔记本送给了我,她说里面写着她年少时的秘密,就是你给她买的那本。”
“那又怎么样。”
“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些什么吗?”
张浩没有作声,他不明白这个自称是白雪朋友的男人,突然冒出来和他讨论笔记本的事是什么用意,对他来说,白雪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刘博看着他,换个话题说道:“白雪去香港是想找到她的亲生父亲,为此她花了很多努力,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她本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呆在香港一直找下去,说不定早就找到了,我猜她回大陆是为了你,若是你放手的话,她可以过的很好。”
张浩鼓着眼睛盯着他,面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想说什么却终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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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博继续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还债,十四年前她欠你一笔债,不是你不肯放手,而是她甘愿呆在你身边。”
张浩又恢复了平常神态,他站起身拖着脚步往门口走去,看的出他什么也不想聊,他的脸像陷入了瘫痪,只剩下麻木。
刘博靠近他,在他耳旁道:“十四年前白雪杀了你父亲。”
张浩机械的转过头,随即他笑了,像是听到了令人捧腹的段子,笑的眼睛都红了,他顿住脚步,侧着身子,冲着刘博的耳畔,淡淡说道:“那天晚上是我推的。”
和张浩见完面已经过去一个星期,刘博仔细的回忆了之前所了解到的种种细节,又翻看了和张雪聊天时的记录,包括与村里老人的谈话记录,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决定将所有推想及交谈记录连同笔记本一起交给周怀民。
他将白雪的笔记本拿在手上,细细翻看,笔记本的外壳有些破损,他突然想到,曾经有个朋友很喜欢将自己的身份证塞在笔记本的夹层里,那张丢失的一页,张雪也许只是撕下来并没有撕碎扔掉,想到此,刘博忙将笔记本的黑色外皮从泛黄的纸张剥离出来,一张折的平整服帖的纸张掉到了桌上。
他小心的将纸张展开,许是9月28日发生的事太多,白雪当天并没有写日记。
03年9月29日
我不敢去想我竟然和母亲一样成了一个孤儿,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哭了。以前听别人说好人有好报,这都是骗人的,母亲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她是一个好人,我才是坏了心肠的人,我愿意拿我自己换回我的母亲,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连母亲最后吩咐的话我也没做到,是因为他也死了,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去找他,他喝醉了,是他自己喝醉了还要来追打我和哥哥,我们只是不想挨打,都是他自己掉下去的,都是他自己的错,都怪他喝醉酒在母亲生病时把她推倒,他用脚踢我们,他还扇过我的脸,哥哥也说不喜欢他的,他掉下去了,他要死了,哥哥要跳下去救他的,可是天太黑了,我们站在桥上,下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被水怪吞掉了,我很害怕,害怕哥哥跳下去也上不来了,我不想他下去,我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下去,那个人死了也好,哥哥明明说过讨厌那个人的,可是哥哥还是哭了,我什么也没做却好像活在地狱里。
刘博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年他们什么也没做,却为了‘那时的什么也不做’各自活在自己的地狱里。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