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悬疑世界·心魔》(2)
夜宴图蔡骏/著
一
雍正三年十二月。
北京城。
呼啸的东北风,不停地打着薄薄的窗户纸,他悄悄支起窗看看外边,鹅毛大雪已飘下来了,随即肃杀的冬夜覆盖了四合院,几个侍卫在寒风中发抖。
年羹尧轻叹了口气,这狭窄的屋子里只有个土炕,似乎有老鼠在房梁上嬉戏。曾经拥有的钟鸣鼎食,如今只剩下一床破褥,还有土炕上的几样酒菜,他仰起脖子喝了几口,这还是给前大将军的优待。
他从床铺下拿出一个铁匣,这几日都随身藏在大褂中,在一点幽暗的烛光下,铁匣被一双大手缓缓打开,露出一卷古老的画轴。
手指反复抚摸着画轴的后背,似乎又听到了那铮铮的琵琶声。于是,记忆也回到了那古寺之中……
二
雍正二年,秋。
云雾渐渐从终南山飘了下来,弥漫在这秦岭深处的小径上。一片黑影如幽灵般自林中突兀而出。为首一骑浑身黑色甲胄,兜鍪顶端露出金属的寒光,护面甲后有双猎鹰似的眼睛——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兼四川总督、陕甘总督,加封太子太保、一等公。
大将军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再也不是当年的文弱书生了,而是镇守西北的封疆大吏。他还有顶要紧的功劳一件——若不是阻拦了十四阿哥允禵进京,恐怕今日坐在紫禁城里的就不是四阿哥了,故而雍正天子对他恩宠而加,委以重任。他的身后是数十面各色大旗,这支大军刚剿灭了青海的罗卜藏丹津,立下了开疆拓土的盖世功业。
大将军年羹尧昂起头颅,看着满山的秋叶如火,不禁咏出一首小杜的七绝:“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果然,小径彼端的云雾里,似乎隐约可见几栋房屋。年羹尧一马当先驰过去,才发觉是座荒凉的古刹。
大将军默念着山门上的模糊的匾额——乌夜寺。
年羹尧跳下战马,握着佩剑,推开破旧的山门。
门轴“依呀”声打开,灰尘和蛛网落了下来。他快步走入古寺中庭,眼前便是古朴的大雄宝殿,看来竟有千年以前的气魄。年羹尧是进士出身,平日颇喜欢舞文弄墨以“儒将”自称,见到这“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古迹,自然有了仿古探幽之雅趣。
可惜香炉已倒在地上,庭院里长着野草,不知当年隐居终南的王摩诘,是否也在此作过“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呢?
年羹尧来到大雄宝殿后,只见几排残破的厢房,正是传说中狐仙与女鬼出没的好去处。西边还有个小院子。悄悄推开院门,却发现里面很干净,一间简朴的小屋,显然还有人住。
他紧握佩剑走进小屋,幽暗的光线下,只有一张简单木榻。
忽然,身后有了异样的感觉,似乎两道目光正射入他的后背。但他听不到对方声音,就连呼吸声都似乎不存在——多年的戎马生涯,已使他练就了兔子般的听力,几十步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大将军握着剑柄的手动了动,刹那转身过来。
然而,他看到了一个僧人。
和尚孤独地站在门口,一张圆润白净的脸庞,与这荒凉的山野不太协调。他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被门外的光线包围,似乎一尊突然竖立起来的佛像。
“你是谁?”
年羹尧微微扬起头,就像责问他的部将或手下败将。
“小僧德明,游云四方,前几日来到这乌夜寺,发现偌大一座丛林,除了寺后的乱坟场,竟无半点人迹,已成秦岭鸟兽之乐园,方觉这是一处世外桃源,亦是释家修行的好去处,便在此结庐而居了。”
和尚异常平静地回答,丝毫没有被满身铁甲的大将军吓倒。这些年无论年羹尧走到何方,官员或老百姓一律磕头远迎,就连蛮夷土司都得焚香下跪,惟有眼前这个和尚竟有眼不识泰山。
但年羹尧并不生气,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好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若常人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再看到眼前这立地金刚般的大将军,早就吓得股栗不已,甚至当场尿裤子了。而德明和尚依然不动如山,笔挺地站在门口,保持着原本微笑的神情。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嘈杂的脚步声,还有铁甲与兵器的碰撞声,大队人马已经赶过来了。几名贴身卫士冲进这小屋子,立即跪倒在地。
年羹尧下令深山中不宜赶夜路,大军在古寺里暂宿一夜,并且不准打扰德明和尚。
说罢年羹尧离开了这房间,准备住宿在外面的破败厢房。
这时一名心腹将校对他轻声道:“大将军,这和尚来历不明,此地又是荒芜古寺,您住得与他那么近,万一晚上他有歹意怎么办?”
“你说他可能是刺客?”年羹尧的目光立刻露出一阵肃杀,“料他也不敢!”
三
夜。
风清月朗,山林寂静,年羹尧从榻上坐起来,竟惊起了一身冷汗,他握着佩剑跳到窗边,外面仍然挺立着卫士的身影。
披上番人进贡的棕熊皮袍子,走出这间刚修葺好的厢房。他向卫士示意没什么事,只是半夜起来解手。
解手完毕后,却发现一间小屋里亮出点幽光——是那叫德明的游方僧的屋子。
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双眼睛,就让年羹尧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德明和尚似乎来自世外,或是个千年前的幽灵?想着想便靠近了那间小屋。
年羹尧悄无声息地来到窗下,听到屋里传出什么轻微的声音。他把耳朵贴着窗户纸偷听,并不是什么人的说话声,而是乐器的弹奏,好像是琵琶——奇怪,和尚屋里怎会有琵琶这种女人用的乐器呢?
琵琶声音实在太轻了,好像是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曲调,或许是早已失传了的古代曲牌?接着窗里又响起了竹笛和箫的声音,悠悠的丝竹之声飘荡在这古寺的角落,仿佛有多个女子坐在屋中演奏。
他用舌尖舔破了窗户纸,眼睛对着窗上的小洞看进去——
屋子里还是和白天所见到的一样,点着根幽暗的蜡烛,并无什么吹箫弹琵琶的女子,只有那游方和尚德明,正和衣而眠于那张木榻上。
德明的木枕底下有个黑色匣子,而笛、萧和琵琶声,正是从这枕下的匣子里传出的。
这令年羹尧大为惊奇,这么一方小小的匣子,就连半把琵琶都装不下,如何会传出那么多声音?年羹尧又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就算这匣子里有青白二蛇,也要将她们斩为四截!
他施展轻功跳进了屋子。
屋子里弥漫着某种奇异的气味,似乎正在举行一场微型的宴会,而乐队就藏在和尚的枕头底下。
可德明和尚依然睡得很熟的样子,年羹尧如影子般走到木榻旁,将手伸向和尚枕下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