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悬疑世界·秋天的终结》（7）
重度感染（二）12,私信
收拾好出差前所带的行李，葛尚在办公室的镜子前坐下来，看看表，离出发时间还有近三个小时。
他摘掉手套，对着镜子慢慢张开双手。手心的红印较三日前又扩大了不少，而且中间的颜色已经变黑，触之巨痛，鼻子嗅嗅，似有一股腐味。脱去鞋袜，再看两脚，脚掌中央有着跟手心一样的红印，手指按压，疼痛更烈。
他记得金萍的告诫，也曾努力尝试不再与那具被锥杀的女尸产生任何联想，可女尸的死相就像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粘在毛料衣物上，怎么都甩不掉时刻如影随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动手解开衣衫的扣子，与此同时，镜中展现出一个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
胸膛中央有个绿豆大的暗点，而前一天这里还什么都没有。拧亮电灯仔细看，果然是一个淡淡的红点，就像一颗新生的红痣。他有印象，手心和脚心刚出现红点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对于女尸所受到的锥刑，他曾特意研究过。按照刑罚流程，这将是扎入身体的最后一根竹锥，也将是致命的一锥。难道自己注定了要跟程戌、麻常青、卓小平和尹坤一样，最终难逃死者恶毒的诅咒？
他穿好鞋袜，起身到盥洗室洗了手仍回到镜子前，抽出一支烟填进嘴里，拿打火机点上，一股青雾喷出，模糊了镜中的影像。
接手这个案子以来，葛尚一直把工作重点放在死者身份的认定和对可疑凶手的排查上。他让唐兵调取了之前的案宗，试图从那些浩瀚的文字中寻找可能被遗漏的蛛丝马迹，但收获寥寥。
随后，他又查阅了专案组前往清水村的调查材料，虽有一些与案情背景相符合的部分，但终未拿到确凿有力的证据。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金萍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使他把关注点从死者转向送尸人，由此获得一条通往真相的捷径。
这几日，唐兵一直带人在全城筛查符合条件的对象。如果能从这方面撕开缺口，眼下的情势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个诡案的破获也就指日可待。所以，他迫切希望能在二探（之前程戌等人去过）清水村之前，收到唐兵带回的信息。
正想着给唐兵打个电话，门被敲响了。葛尚喊了声进来，门旋即被推开。来者恰是唐兵，从他喜上眉梢的表情和轻松飞快的脚步判断，此次排查定是有了收获。
“怎么样？”葛尚把烟头按进桌边的玻璃缸中。由于彼此间十分熟络，唐兵也就没有那么多礼数，他未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卖了个关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话虽如此，但唐兵的神色明摆着，好消息要比所谓坏消息大得多，所以葛尚选择了“坏消息”。
唐兵先呈上一份材料：“只算年龄，全市共有50岁以上者119372人，对照您给出的文化、职业、生活及感情经历等条款，基本符合条者69人，这是名单和随访记录。我们按设定好的问题逐一问询，结果没有一个对上号。”
葛尚并不气馁：“好消息呢？”唐兵挤了下眼睛，从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这是我刚回来的时候，传达室的小郑给我的，您看看。”葛尚接过看了下信封：“这是给你的。”唐兵无所谓地笑笑，示意他打开看。
葛尚把手里的材料放到一边，专注起这封私人信件。打开一看，他呆住了，因为这封信不是写给唐兵的，甚至跟唐兵没有半点关系。
他快速阅读了一遍信里的内容，发现这是一个男孩写给一个女孩的情书，而且写于五年前。通过内容获知，男孩是本市一所美院的在校生，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写生活动中，因过分贪恋山间美景远离大部队，最终迷路滞留在山中。
就在他饥肠辘辘无处可奔的时候，一个女孩发现了她，女孩给他拿去吃的，并帮助他脱离困境。经搭讪，男孩知道女孩叫敏珠，住在不远的清水村。男孩感念女孩的美丽和善良，并悄悄爱上了她。
13，敏珠
回校之后，男孩一直惦着那个名叫敏珠的女孩，以至于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终于有一天，他历经艰辛找到了清水村，勇敢地向女孩表达了爱意，可女孩慑于村中“异族不得通婚”的规矩不敢答应。
于是，男孩开始找女孩的父母公关，但两位老人思想更加保守，坚决不同意。紧接着，二人的私下交往被好事者发现。族长得知甚为恼怒，派人把他们抓起来，不仅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批评女孩及其父母，还把男孩教训了一顿把他赶出清水村。
然而，这番劫难并未吓阻这对年轻男女，反而使他们彼此爱得更深。一个凄风冷雨的夜晚，男孩在窗前写下了这封信，他用很大的篇幅缅怀了两人相知相爱的经过，毫不吝惜地表达了对女孩的依恋和思慕，随后他勾画出一幅未来美好生活的蓝图，暗示对方离开清水村跟自己走。
在信的末尾，他详细标注了出山的路径，并约好会合的时间与地点。写完之后，他把这封信寄出，可惜一周后，因“地址不详”被邮局给退了回来。男孩痛定思痛，决定再度潜入清水村，亲自带女孩私奔。
他知道，村里的人尤其是族长已经对他产生了警惕，一旦计划失败很可能小命不保。因此，他在落款下方又写上了几句话，算作临别遗言。他交代女孩说，如果遭遇不幸，一定要把所有罪责全推到他身上，千万保全自己的性命。待事过之后，找个地方面朝东北烧掉这封信，好告慰他于九泉之下。
信中讲到的私奔计划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但这个痴情男孩的名字通过落款显得明白无误，他叫茂忠。
“茂忠。”葛尚轻轻念出这两个字，随后“嘶”地吸了口气。“怎么了？”唐兵问，“有什么不对？”葛尚沉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有些耳熟。”
“哦，我想起一件事！”唐兵猛然拍了下脑壳，“尹坤跟程队一行探访清水村回来之后，有次跟我闲聊时提到过，说那个族长虽不承认存在私刑，也不承认死者是他们村的，但承认有外人到过他们村子，而且对一个女孩做了有辱斯文的事，结果被逐了出去。由于死者身份没有确定，这个事件也比较孤立，当时专案组没有细究，依您看，这个外人会不会就是信里的男孩？”
“那人长什么样子？”葛尚问。
唐兵转转眼珠：“这个尹坤倒也没怎么详细描述，只说是个小白脸，个子高高的背着个画夹，大概是个学生。”“学美术的。”葛尚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起程戌一行之前探访清水村所拍摄的照片。
忽然，他的手停下了，将手中那张照片高高举起。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升腾起一幅画面，这幅画三日前曾在附近那家照相馆看到过。“难道是他？”葛尚猛地睁大眼睛。
唐兵迷糊了：“谁？”葛尚没有回答，转而又问：“这封信是谁给你的？”唐兵被弄得有点晕，机械地答道：“小郑说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不过没留下名字。”
葛尚捻着手中的信，信纸是一张印着横格的双胶纸，一侧参差不齐，概是从日记本里撕下来的，颜色有些发黄，边缘沾有褐红色的血迹。唐兵不知对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就觉得奇怪，既然是线索举报，为什么送信者不直接把信给你，却要送到我的手中，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葛尚把信折好，装回信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怎么会送这样的信，肯定有人指使。而指使她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送尸者。”唐兵点头表示认同。葛尚前后翻了翻那个信封，唯在信封正面写了“唐兵警官收”五个汉字。
字迹线条僵硬、笔锋乏力，且五个字写错了俩，可见书写者患有重病或者上了年纪，而且文化水平并不高，这跟当初金萍对送尸者的分析是相吻合的。忽然，葛尚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涩涩的，略带一股酒香，待把信封递到鼻子跟前，味道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玻璃缸中不断飘来的烟熏。
14，监控录像
金萍独自坐在办公室的转椅里。
忙了一上午，终于在接近晌午的时候获得了一点清闲时光。打发助手离开后，她拉开抽屉，取出葛尚给她的那张光盘，装入笔记本电脑的光驱。
随着播放器的启动，屏幕上开始出现画面。然而，播了有五分钟画面都一动不动，若非屏幕左上角不断变幻的时钟，她真会认为那是一幅静态的照片。因为，监控镜头对着的那张床没有丝毫动静，——尹坤正在睡觉。
直到第6分钟，场景才忽然有了变化：一张大脸把镜头给遮住了。屏幕黑了七八秒钟又恢复正常，那张脸渐渐缩小，紧接着一只手碰了碰监控镜头，画面亦跟着晃了晃，——是唐兵，他大概在检查监控镜头有无正常工作。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静止”：尹坤在睡觉，唐兵坐在床边看书。金萍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跟着酸涩起来。终于，她忍不住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视频已播放到第47分钟，尹坤正万分惊惶地对着监控镜头，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大呼小叫，医护人员和唐兵则努力把他按住。
金萍赶忙把进度条拨回一些，画面退至第31分钟。尹坤已经醒了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唐兵在帮医护人员换药，并不时询问尹坤一些问题，但后者始终没有反应。就在医护人员换完药准备离开的时候，尹坤猛地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监控镜头。
唐兵和医护人员也一起看过来，似没异常发现。这时，尹坤开始挣扎嚎叫。由于摄像头局床有一定距离，录音效果也不是很好，尹坤喊的什么听不太清楚。于是金萍把音量调大，可能是舌头和声带溃烂的缘故，尹坤的发音极为含混。重复播放了几次，始终没搞清楚是在喊“救命”，还是在喊“金萍。”
就在此刻，房外有人敲门。金萍看看表，已接近午后一点，搁在平常正是她午饭后的休息时间。这时候会有谁来看病呢？心生抗拒，但金萍嘴里还是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请进。”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名带着遮阳帽的年轻男子。
男子怯生生地望着她：“您是金大夫吧？”金萍点点头，示意对方坐下，同时关掉暂停中的视频。
“有什么需要咨询的问题吗？”金萍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打量一遍。眼前这名患者二十四五的年纪，身材高挑、体态清瘦，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大半张脸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衣领则高高竖起，似乎羞于见人。
“我————”男子似乎难以启齿。“不用紧张。”金萍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温和，“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男子依然低着头：“我叫魏茂忠，三分魏蜀吴的魏，茂盛的茂，忠诚的忠，今年24。”
金萍注意到，对方一直在瑟瑟发抖，而空调的温度并不很低。虽然窗帘拉开着，房间光线很明亮，她还是开了灯，希望能给对方增加些安全感。但这招并不凑效，对方甚至因为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打了个寒颤。
“请抬头看着我。”金萍说。魏茂忠总算慢慢抬起头来，他长得其实很阳光很帅气，但眼睛里充满着恐惧和绝望。金萍从桌后走出，搬把椅子坐到魏茂忠对面，这样可以改变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好让彼此间的关系不似医患而似姐弟。
“这里没有别人。”金萍暗示对方，“把你遇到的麻烦讲出来，哪方面的都行。我是你的医生，只有充分信任我，你才能获得有效的帮助。”魏茂忠似乎吸收了对方不断传达过来的能量，缓缓站起身，动手解开腰间的裤带。
金萍脸色绯红：“你要做什么？”魏茂忠的动作戛然而至。金萍匆忙改口：“没事，你继续-————-”魏茂忠紧紧抓着皮带，似乎在重新积蓄勇气，终于，他又开始动作了，把牛仔裤连同内裤一起褪到膝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