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蹙蛾眉
几个人夜里吃了一顿宵夜。
月光从窗户照到脚边,月书扒着饭碗,余光里看到几只蚂蚁艰难跨过砖缝,最后消失在月光的边缘。
她看得入神,未几,被人叫了一声。
像是静湖中被丢下了一粒石子,涟漪荡开千叠,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宋希庭因身上伤势未愈,不宜骑马颠簸,周俊又因身份职责,不可随意离开定羌堡,独独李休宁是个军中可有可无的大闲人。是以此番她坚持去罗汉山,就由他跟着一道。
宋希庭难得不出言阻止,李休宁知晓他那点心思,并不说破,只是看着周俊吃饭如吃断头饭,十分愧疚。
一张小方桌上,两人各怀鬼胎,月书见宋希庭笑语温声,忽然低声威胁道:“我若不在,你好好养伤。”
就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了。
要是等她回来发现宋希庭欺负周俊,那就有他好受的。
宋希庭与她厮混这么久,看她这胳膊肘往外拐,无奈道:“宋某再如何,如今都不会与他过不去。况且――”
他抓着月书的手,放在身上的伤处,一一数下来,低落道:“身子都未好全,不敢与人起冲突,定羌堡里精兵锐卒不知几多,我如此虚弱,早有自知之明。”
月书嗯嗯点头,越听越忍不住,嘴角慢慢翘起,轻轻拍了他一巴掌。
李休宁看不下去,抢先收了宋希庭的饭碗去水井边洗碗。
月光落在水中清凉极了,他背对着厨房,炎炎夏日里,不多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听脚步轻重,他咧嘴笑了一笑。
“还知道来帮忙。”
周俊撸起袖子,闷声干
活,任凭他说什么,眉头都不皱一下,动作机械重复,仿佛空有一副躯骨。
李休宁问起他这一年北地的日子,耳边却只有水声。
周俊手臂上伤痕累累,只字不提,李休宁望着望着,再次抬眼,周俊甩了他一脸的洗碗水。
“……”
少年笑着抹了一把脸,扑过去将他用力拍了几下。
“就算把我这颗脑袋摁倒水里,都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日后回了石马村,我就告诉奶奶,周将军大晚上给我洗脸洗头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周俊眯着眼,初见时的讨厌又冒出头,他看着眼前这一张笑脸,打不下去。
“你别嬉皮笑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
周俊一脚踹过去。
李休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跌坐在院子里的石砖上,末了长长一叹:“小俊,兄弟哪有隔夜仇。”
“若是厌我,今夜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李休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身姿英挺的少年见他这副德行,竟真抡了一拳。
李休宁爬起来,摇头道:“不够。”
他用手背擦着嘴角的血,复又道:“一拳恐怕不解恨。”
周俊便再递一拳,李休宁踉跄着扶住院里的枣树,秀气的面上冒出虚汗,鬓角被汗湿,一双眼眸微微含笑。
“还是不够。”
周俊冷笑:“你找死。”
他一拳砸过去,拳风擦过少年的鬓发。枣树微微一震,几片叶子落下,李休宁怔怔看着眼前之人,下一秒,一巴掌狠狠将他打偏过去。
周俊喘了一口气,歪倒在地上的少年翻了个面,干净衣袍沾上土灰,皙白面庞上,巴掌印开始发红。
李休宁晃了晃脑袋,网巾松散,落下几缕碎发,他掸了掸衣袍,道:“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未几,拳落如雨。
因痛蜷缩着腰身的少年咬破了唇,满嘴是血,一吞咽,喉咙里的血腥味便往上翻涌。
月书在屋里被宋希庭死死箍着,只说这是李休宁自己的事。
“这是他应得的教训,自己爹娘老子不管,自有其他人出手。”
身后的男人垂首轻声道:“看好了,李休宁这小崽子吃的苦,尚不及你十分之一,不要心疼他。”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被云絮隐没,奄奄一息的少年被人背了回去。
五更天,一场雨破空而至。
飒飒飒风声冲刷雨帘,洗去地上的血迹,枣树晃脱了半数叶子,天地间阴森暗沉至极。
一队精壮骑卒冒雨从山道而入,罗汉山中不见人鸟兽影,地上泥泞,末尾的老骑卒弃骑马步行,风雨晦暗,微弱钟磬如涟漪一般从深山中扩散而开,渐行渐近。
金刚殿中,做早课的喇嘛身着红衣,初念《楞言经》,雨势已颓弱,晨钟止息,光从照碑山头漫过山谷。
上了罗汉山的吉枝站在瞿昙寺的山门之前,双手合十。
“大人,为何不进门?”
吉枝脱下身上甲胄,待天地之间彻底光明,方才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