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风
许南禾的声音很轻,轻到楼道的声控灯压根没亮,也比不上从屋内传来的电视声和不加掩饰的密谋和抛弃。
“说好了啊,不许让程晚和我们一起华莲的房子。”
“知道了,用得着重复说吗!”
“哼,你知道就好,那是给程早准备的学区房,两室一厅可放不下四个人,程早可不能睡上下床,对他颈椎不好……”
“程晚在南三住校又不会跟着我们跑,你一天天瞎操心什么?买完那套房子手里也不剩几个钱了,这房子我打算卖掉,转头再和他说吧……”
“……”
角落里的人成了鹌鹑,只死死抱住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散发着绝望和孤寂。
许南禾眼眸笼罩的暗色在顷刻间消散,心疼涌上,好似水漫金山。
他蹲下身,也不在意衣摆是不是拖到地粘上了灰,强势地把人从角落里拉出来。
许南禾甚至还能摸到程晚后背沾着的些许掉落的墙皮,他把程晚抱进怀里,不甚在意地将它们扫落,柔声道:
“程晚。”
“没事了。”
“我们回家。”
他每说一句怀里的人抗拒的力道便少一分,等许南禾彻底把人揽入怀中让程晚的口鼻紧贴着自己的脖颈后程晚终于彻底乖顺下来。
许南禾能清楚地听到程晚细嗅的气声,他在确认,确认这个味道。
熟悉的味道让程晚抗拒的手骤然卸力,一团乱麻缠绕的脑海渐渐出现几分清明。
家。
这个词遽然让程晚的泪决堤,他顾不得所有,只知道抱进眼前突然出现的、朝思暮想的人。
“许南禾,我没有家了……一个都没有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哭声抽噎,话也说不大清楚,声音很小,哪怕是近乎贴在许南禾的耳边。
泪水顺势而下钻进许南禾的衣领,让他干燥温暖的身体发凉发疼。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许南禾只好捂住程晚的耳朵让他别听,在无人在意的狭窄楼道,在没有灯光亮起的黑暗里,在随时会被推门而出的人撞破的门外他们紧密相拥。
“你有的,程晚。”许南禾把嘴贴近自己的手背,希望他的话可以顺着往里去,“你还有我。”
强装的自洽在聆听到命运垂怜的这句话后彻底溃散,程晚很小声的抽噎着,哭得很乖,很惹人心疼。
许南禾见过很多的眼泪,相较于号啕大哭的轰轰烈烈和引人注目他更为细碎的、藏着的呜咽而心疼。
那是身处绝境的人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没有哭嚎所具备的愤怒和力量,有的只有无力,只能哭给自己听。
许南禾不想让程晚再待在这里,哄着人趴到了自己的背上,“程晚,来,我们先下去。”
脖颈间环绕的力道不大,没让许南禾的呼吸受到丝毫惊扰,程晚的手虚虚地耷着,一滴又一滴饱满滚烫的泪顺着许南禾的脖子下滑。
每一滴都让许南禾的脚步更重一分。
他背着程晚一步步向下,是从高处重回地面,也是从黑暗中迈向新生。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不知是程晚的眼泪带走他的负重还是其他。
他的脚步声迟缓沉重,像极了不良于行的老人,在途径某一户的时候听到从门内传来的一声不加掩饰的“低语”。
“谁家老不死这么晚了还出门啊,年纪大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
许南禾恍若未闻,就连步调也没有分毫改变,依旧迟缓,迟缓却也强硬地把这不堪的一切仍在身后。
走出狭窄楼道的瞬间,满天的雪粒悠悠而下,不过一会儿就铺满了水泥地,也覆盖在四处漂泊的垃圾上。
【下雪了。】
下雪了。
脑海里浮现的文字和眼前的情景呼应,许南禾所有浮躁的情绪在这瞬间安定下来。
内心幻化的世界里黑沙被暗灰色的浪花一道一道堆砌在岸上,苍茫无垠的海落下了雪花,让本在咆哮的海陷入了极度的寒凉,在顷刻间冰冻万里。
许南禾记不太清上辈子的初雪是什么时候,初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点,只是诸如二十四节气的其中一个。
但他知道元旦绝不是初雪的日子,所以……命运的节点,终于改变了吗。
许南禾只短暂了抬了一下头,万千的思绪无人知晓,沉浮的暗色在这一刻碾落成泥,被许南禾一脚踩在脚下。
他扭头,只一抬眼便打断了陈叔想要开口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向外走去,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脚印。
陈叔在楼下等了许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看到许南禾的瞬间松了口气,看着许南禾背上的人瞪大了眼,触及那双泠冽的眼后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落后一步的陈叔眼眸闪了闪,只觉得现在的许南禾像极了年少的江君曼。
少爷长得和小姐一点都不像,偏偏整个人的处事风格和气质都和小姐如出一辙,陈叔无声叹了口气,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
只觉得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两人一前一后重走来路,漫天的雪粒打在发间,打在脸上,不消片刻便消融成水,带走的那点温度远比不上许南禾颈侧感受到的湿热。
黑车返回松山别墅的时候车里多了一人,气氛却比方才更为严寒,就算是暖气也没能让严寒褪去。
“没事了,没事了……”
许南禾的话说得平静缓慢,蕴含着深厚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