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浮-沉32
李景诚端坐在正堂中央,没了面对李宁玉时的模样,脸上没有透露一丁点情绪。淡漠的眉宇间清贵而深沉,完全不似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良久,里屋里终于出来一人。胡子花白的宫中太医,敬畏地对李景城行了礼,轻声禀告着李宁玉的诊脉定论。
伤寒入体,气血两虚。连日来操劳过甚,且又是葵水期间,一时怒急攻心,才会晕厥过去。为免留下后患,需好好调养上一段时日才好。
李景诚的眉头越皱越紧,瞥向地上跪着的小南的目光也越来越幽冷。小南似有所觉地颤了颤,垂着头,膝盖早已跪的麻木。
挥退了医官,李景诚嘴角扯了扯:“阿姐受了伤,身体亏损,你倒是毫发无损。”李景诚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磁性。他说的漫不经心,可小南身体却是一颤。
自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小南怎能不知,皇后金尊玉贵的嫡子,大晋的三皇子李景诚,他那美如冠玉、风姿华贵的仪态下,实际是怎样冷冽的性情。
“明日,你便随阿姐一同回京吧。至于该如何处置你,自由阿耶和阿翁做主,就是不知,阿姐能否保住你了。”李景诚嘴角带着轻嘲,阿姐对这些人,总是分外宽容。。
回京?!地上的小南闻言兀地擡头,但立马醒悟过来赶忙垂下了头。
李景诚起身的动作一顿,清寒疏离的眸子微眯了眯,缓缓道:“怎么,你有意见?”
已来不及后悔的小南咬了咬牙,伏于地面行了一个大礼:“奴婢斗胆,殿下受皇命来此,北疆之事尚未平定,此时回去怕是不太妥。殿下的身体,也,也不便远行。。”
小南怎么还能看不出,李宁玉对草原之事的上心程度?三皇子李景诚显然不打算曹规萧随,现在就是走了,殿下半路醒了怕也是要回来的。。
李景诚轻笑,踱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小南面前缓缓蹲下。
“太医的话,你方才也听到了,留在北疆这样的环境中,她如何能修养好?你莫不是觉得,北疆之事十分重要,重要到大过我阿姐的性命?你不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李景诚声音极其轻柔,脑袋略歪,目光悠然而好奇,又似深不见底的湖水。
小南瞬间从他轻柔的语气中,意识到了其中暗藏的陷阱,危机感扑面而来。小南顿感头皮发麻,她咬着唇,挣扎着。
理论上,于她来说,李宁玉这个主子的身体应当大过天。主子还昏睡着,她这个婢女,如何能替李宁玉做这样的主?如果不是有猫腻,那就是,她这个婢女自作主张,不顾李宁玉的安危。她如何,才能解释方才的行为?
李宁玉的一路奔波所在意的,除了因为正事,更是因为顾晓梦。李景城要对草原四部下手,殿下绝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才不能走。但这,是万万不能说的!
可若以皇命为由,李宁玉本就违抗了李迩陛下最初的决定。这时候再提皇命不可违,怎么听都像是笑话。。
“来人,安排马车,连夜送阿姐回京!”李景城起身,贵气淡然地一挥衣摆,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殿下为了北疆与建阳,已精心竭力部署万全,她不会安心留下您一人的!殿下若醒来,也是定是会要回来。如此回奔波,实在不利于殿下的身体恢复,所以。。所以奴婢才斗胆。。”小南坚持着说到这,尾音忍不住地微颤。
她不知这话出口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两权相害取其轻,她做出了最简单的判断。至于其中隐晦透出的掌权争功之意,此时已是管不了了!
反正,心中有鬼之人,方思鬼事!
李景诚眼中霎时如卷起了冷厉的风暴,露出了云淡风轻表皮下藏着的锋芒。他盯着伏在地面的小南,目光杀机毕露。一个小小的奴婢,居然胆敢离间。。居然胆敢如此对他说话!
余光倏地瞥了眼里屋,李景诚脸色阴沉地收回了目光,干脆地一甩袖袍,落下一句:“等阿姐醒了再说吧。”
小南僵硬的身体缓缓委顿,望着李景诚的衣角消失在去往里屋的转角,心下惴惴。不知眼前这关,算不算是过了?
里屋的塌上,昏睡中的李宁玉眉心依旧蹙着。她的脸色不再苍白,却泛着不正常的红,两手不知何时已伸在了被子外面。
李景诚脚步放轻,目光触及李宁玉那包扎着的手,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布条已然松散,上面渗着丝丝的血迹,它似乎已坚持很久。方才太医说过,李宁玉那只手握得太紧,所以才没能为她重新上药包扎。不知那血丝,是因为在飞奔间长时间勒着缰绳,还是因为本身伤口就深。。
李景诚薄唇微抿,脸上终露出些许少年人的不耐来。待他伸过手,试图将李宁玉的手扒开却失败后,这种不耐与不快就到达了顶峰。
他盯着那只手,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李景诚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阿姐如此执着,那他,是不是稍稍改变一下计划,结局是不是会更加有趣呢?
草原四部中,扎萨部,也不好过于超然于四部之外吧?想必,阿姐方才正是为实力失衡的草原四部而苦恼吧?
李景诚嘴角的笑染上了顽劣,眸子里的光闪烁着,期待着。
不知那时,阿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少年人还未完全长开的剑眉微微上扬,最角噙着笑,俊秀非凡。他低头望了眼李宁玉,小心而体贴地将李宁玉的手塞进了被窝,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送走李景诚,小南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终于大大松了口气。但她并未看见,李景诚离开时,嘴角依旧挂着兴味而不同寻常的笑。她更不会知晓,当夜便有海东青振翅而飞,去了草原深处。。
……
草原四部联军的动作,并未随着李宁玉的离开而暂停。
他们分批次,将在犬戎城所得战利品带回了集结地。除去牛羊马等牲畜,犬戎城中,一应身份地位较高的犬戎人,不分男女老少同时被押解回了四部驻地。
对胜利者来说,这些统统都是战利品。而等待着失败者的,不是死亡便是羞辱。
早已得到消息的另三部的可汗不再矜持,在李宁玉离开的那日晚上,便陆续到了四部的驻扎之地。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为庆祝此次战事的顺利,扎萨可汗准备了盛大的篝火狂欢。这,是草原四部所有子民的胜利,他们,终于一吐了被犬戎压制的郁气了!
顾晓梦没有心情参加这种麻木不仁、惨无人道的分赃大会。草原四部集所有力量偷袭了犬戎的后部,是什么值得骄傲和夸赞的事吗?
但顾晓梦为没有立场去阻止,只是在心底默默抵触着。尤其是,其中夹杂着幼儿的哭声,少女的凄厉惨叫,青壮战士的嘶吼,老人的哀号,更令顾晓梦心生烦躁。这些,通通与顾晓梦曾意气风发时想的胜利景象没有一点联系。
若是玉姐在,她会如何?玉姐还会来吧?什么时候才来。。
当顾晓梦神情恹恹地整理着思绪时,象征着胜利的篝火狂欢已经点燃,却不知怎么的,也点燃了一些人心心底潜藏的阴暗。
狂欢,成了欲望的宣泄。
谁也不知道,混乱是如何以星火燎原,在欢宴中来得那般快,那般迅猛。
也许,是因为身在战场,热血与戾气未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