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葵水
第46章葵水
北轩王府,曲折幽桥跨水接峰,连着枕云倚山的玲珑小轩,玉色彩蝶流连于竞相争春的群花翠萼丛间。
小轩亭楼里,只见栏杆边放着张轻便木案,设着杯箸酒具和各色糕点盏碟,两三个小婢女正围炉煽风煮茶。
姜青黎唇上涂着淡朱口脂,体度端庄地坐在一张小软凳上,与她对坐的是另一名身着深棕绣金褙子,右手盘着一串香灰琉璃佛珠,珠围翠绕看起来贵气十足,面上却饱经风霜的老妪。
挑起烧得壳暖的花生,姜青黎隔着手帕掰开花生递给面前的老妪道:“母亲,近来身体可康好?”
一名小婢女倒着上好香茶道:“常嬷嬷请用茶。”
常嬷嬷嚼着花生子笑道:“好,自然是好,王爷给娘赏了那么大的一方大院,让娘得以清闲度日,养老终身,这身子骨啊自然就慢慢养好了。”
看着这如往日般大气十足的游廊厢房,常嬷嬷有感而发道:“想当初,娘十岁便成了贱奴,什么苦头都吃过,没想到为奴为婢大半辈子还能获此清福,为娘心里是感激万分的。”
“娘这辈子备感有幸之事便是看着咱们王爷从小小少年变成人中龙虎,若不是娘老了,一把老骨头吃不消了,为娘还希望能为王爷多操持些琐事,你在府中,要多多尽心。”
“会的,母亲。王爷天日之表,金鳞之身,自是人中龙虎。”姜青黎唇角晕着浅笑,穿针引线,捏着绣针绣着皇族专用的金边白布鞋垫。
晕针交错,针脚扎实,绣出来的图案精美,极尽巧思。
常嬷嬷抿着细茗,幽幽叹了口气,自己说了这么多,这孩子却只听到了人中龙虎四个字。
看着一只已经绣好的鞋垫的绳结末端还有一条尾线缀着,常嬷嬷拿起金色剪子,锋利双刃交叠裁下,一条不该有的红线飘落在地。
常嬷嬷虽年事已高双眼略微浑浊,却仿佛能洞察百态。
她遣退下人,放下剪子道:“黎儿,为娘知你从小心气高傲不甘人后,做什么都力求完美,可我们本为贱籍,现在脱掉了奴籍,能*享有这样锦衣玉食,过上优渥有加的日子,皆是因为王爷念在以前我对他那点无足轻重的关照,怜悯我们孀妻弱子,才这般礼待于我们。”
看着那一针一线堪称精细至极的针脚,常嬷嬷按着姜青黎保养得当的手道:“为娘就怕你钻了牛角尖,就算你不愿久居人下,也切莫走了偏路。”
常嬷嬷最是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越是一心求全,反而无法接受否定,一旦受挫,反而会自陷泥沼。
姜青黎手微一颤抖,一不小心银针扎入了指腹,她吃痛蹙着娥眉道:“黎儿自有分寸,母亲安心就是,勿再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从她代替自家母亲开始执掌内院中馈,看到那个神威万重的贵王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那人终非池中之物,只要来一场掀天覆地的风雨,他便能遇水化龙,掌管九天。
而她想要与那人比肩而立,同等生辉。
常嬷嬷与姜青黎又说了些体己话,便离了府。
祝子鸢与阿昭前去樊楼一逛,自个儿回府之时,正好撞上了姜青黎与一名老妪相送之景。
常嬷嬷见湛蓝道袍在身,清风道骨的祝子鸢迎风而来,向来礼佛重道的她对着这位小道长合手微躬作礼:“道长三无量。”
祝子鸢看着府前气质大度,又与姜青黎亲昵执手的老妪,知道她身份不凡。
她走近这名眉目温善的老妪,即便自己已经入了世,还是如往日一般回了道礼,“善人福寿安康。”
阿昭受祝子鸢嘱咐,半路先去置买私人用品,祝子鸢小腹隐隐坠痛难耐,早已让她有些疲于交际,是以未曾与姜青黎和老妪多加言谈,只礼貌招呼几句后,擡脚往内院而去。
看着祝子鸢无人阻拦熟络进了王府,常嬷嬷有些惊讶道:“我记得王爷并不信教,府上何时多了位道长?而且看起来像是位女道长?”
被自家母亲这么一说,本就隐隐不安的姜青黎越觉得祝工正当真像极了女子,但愿这位大人只是清骨俊逸,以至于有些雌雄莫辨,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她绞了下袖中方帕道:“母亲看岔了,那位是男道长,善于木作,王爷特地相邀入府当任工正。”
常嬷嬷摇摇头道:“那位道长面相当真清秀,我还以为……倒是娘糊涂了,老眼昏花认不清了,老了老了。”
忽想起往事,常嬷嬷慈目染笑道:“王爷还是如以前一样不论出身凭心用人,与先皇性子截然不同,定是随了亲母,王爷的母亲想必是个贤慧女子啊。”
姜青黎扶着常嬷嬷上擡轿。
常嬷嬷细谨了大半辈子,总能比别人看多些细节出来,放下轿帘前常嬷嬷善意道:“方才我见那位道长手轻扶着腰,也不知是不是身子有恙,现下天气凝暑,你作为管事若是有空便多置备些消暑的,莫让府上官员着了热气。”
姜青黎应下道:“知道了,母亲,您安心歇养着,青黎有空再去看您。”
送走自家母亲的姜青黎回身捏裙迈入门槛,绕廊回院中一只迷路误闯的玉蝶起起落落,最后总算寻了归路,绕着廊柱扇翅越过清圆荷叶,飞向了另一处亭台水榭。
姜青黎滞步止身,目光随着那素色玉蝶而动。
无意间却瞥见了停在一处假山后面,露出的一角蓝袍清影。
只见祝子鸢提着后袍,皱着长眉绕首查看腰后,股后位置有一小块道袍被染深了。
闷闷叹了口气,她随后随手摘了几束艳红绚丽的赪桐,合成一小束负手在后,巧妙地盖住了那处不可言喻的深渍。
姜青黎心头提弦一般吊了起来,祝子鸢袍臀中心染了色的,那分明……是血渍。
祝子鸢很快就离了那处隐蔽乱石山丛,姜青黎身旁的小婢女只被玉蝶吸了睛,并未注意到假山那隐蔽一角的异样。
玉蝶消失在转角,小婢女想起晨时之事,道:“对了小姐,刚才紫珞碧钏又按时来领草木灰那些物品了,可是府库已经所剩不多了,他们现在是长春殿主使婢女总不好拖欠着,要不要奴现在出去采买一趟?”
“长春殿婢女?”
还是主使婢女……
姜青黎急急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被假山后一幕深深震惊,内心本就波涛汹涌的姜青黎转身抓起小婢女的手,眼里满是惊愕地看着小婢女。
小婢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被吓得龟缩着肩,手被攥得生疼,惧道:“听说已有三月了,这个月长春殿当值的阿如是奴的同乡玩伴,是她偷偷告诉奴的。”
阿如见与自己同等伺候八品小官的紫珞碧钏,一夜之间成了高高在上的内殿女仆,十分神气,便嫉妒心作祟,多嘴与她牢骚了几句。
以为是自己泄漏了口风,说了长春殿内务之事姜掌事才会作这般反应,小婢女告饶道:“奴婢只在小姐前说过这事,小姐饶了奴吧,奴日后定当守口如瓶,决口不说长春殿的事了。”
姜青黎知自己失了分寸,僵硬松手道:“祝工正不是住在幽竹居中么?明明住得好好的,怎会搬去了长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