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天命“公子活不过三十三岁。”……
第76章天命“公子活不过三十三岁。”……
抵达京城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当下正值金陵开冬时节,城外草枯地阔,木落山空,城中滂霈积潦,湿气蒸腾。
傍晚,幽深云气如玉带般无声无息地缭绕流动,寒风飒飒,树杪生涛。
见碧瑶捧着香炉走过来,门前侍女打起帘子,一股冷风闯入室内。
明姝打了个哆嗦,手扯过软毯盖在腿上便低头继续忙活了。
她久经长途陟遐身体不适,在房中一连休养了好几日还没歇过来,直到今日才算有了精神。
碧瑶走进内室时,瞧见她正迎着风口,肩上的发丝被风吹得婆娑起伏。
“小姐,天越发的凉了,您别总是坐在窗户前,小心又头疼。”
碧瑶往熏炉里添了香,转头从箱笼拿了件披风为明姝披上,温柔含笑,“小姐,歇会儿吧,您这样没日没夜地绣花,就算身子扛得住,眼睛也吃不消啊。”
明姝淡淡一笑,举起绣棚给她看。
“你瞧,这一处我怎么都绣不好。碧瑶,我想亲手给他做件衣裳,你觉得他适合什么花纹?松涛太常见,云鹤又与他的气质不相符……”
碧瑶听了,唇边笑意慢慢凝滞。
“陆大人府上有绣娘,小姐何必亲自动手,再说大夫也叮嘱过,您现在要静心休养,不能受累。”
“做件衣裳而已,能费得了多大的劲儿,况且……”
明姝毫不在意,垂眸用针尖把方才刚绣好的一团纹路慢慢挑掉,“绣娘是绣娘,我是我,不一样的。”
碧瑶没说话,盯着她泛红的脸颊若有所思。
又绣了一阵,还是不甚满意,明姝渐失了耐性,连叹了几声气后,她放下针线,趿着软鞋,起身走到门口,挑起棉帘一角向外张望。
陆府鲜有客人,无论白天黑夜都是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热闹和陌生的声音,不过这倒遂了她的意。
她如今的身份不允许她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至于要这般躲到何时,她也不清楚,终归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可碧瑶不这么想。
她觉得,既然已经回到金陵,那就该想方设法地回到明家才是。
主仆二人凝伫许久,各怀心思。
“算起来,咱们快回来十天了,难道小姐就一点儿也不想回家吗?”碧瑶忽然发问。
明姝一愣,目光仍落在庭中毰毢的落花,和那微弱纷错的草木上。她沉默着放下帘子,转身踱至桌前,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手抚着瓷盏,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如何回去呢。”
碧瑶急忙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还不好办,奴婢想个法子给公子去封信,公子若是知道小姐现如今被困在陆府,定有办法带小姐回去。”
见她面露犹豫之色,碧瑶赶紧说:“小姐,老爷夫人早已离开金陵,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明姝把目光转向她,无力地问:“我离开陆晏清,然后呢?”
碧瑶愣了一下:“然后?自然是去漠北与老爷夫人团聚……”
“你想的实在太简单了。”明姝不得不打断她的异想天开,“漠北苦寒无比,我倒没什么,可爹娘一把年纪,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楚?我要做的不是去与他们团聚,而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回来啊。”
碧瑶着意看了看外,继而低声说道:“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宫城都进不去,又如何凭一己之力让陛下收回成命。”
“我见不着陛下,没法向他求情,可与我朝夕相处的,是陛下最器重的内阁首辅。”明姝捧着茶盏慢步行至内室,凝望着案头熏炉袅袅上升的烟雾,“我是个女子,不能像寻常男子一样考取功名,身居庙堂,手握权势,我只这一身皮囊拿得出手,除了媚悦于他,我没有别的法子。”
碧瑶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羞愧地低下了头。
“可奴婢听说,陆大人因擅用兵符私自调兵触怒龙威,险些被褫夺内阁大学士的封号……眼下他自身地位都岌岌可危,如何能在陛下面前替老爷说话?”
明姝顿时手一滞,几点茶水溅到了她的腕臂上,她却毫无感觉,只讷讷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此事她是知晓的。
陆晏清回京次日的早朝上,陆言携一众言官状告他欺君罔上、窃弄威权,罪当处死,并列出数十条他辅佐陛下从政以来犯下的种种过失。
当时,文武百官竟无一人为陆晏清求情,廷臣似乎都盼着他被贬黜甚至人头落地。
然,陛下却出人意料地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收回他的兵符,罚俸两年,责令他回到家中席蒿待罪,而受到牵累的魏林,挨了五十军棍,至今还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
这段时日陆晏清一直以戴罪之身赋闲在家,明姝虽没有细问过,但从他只言词组里不难得知,陛下受人挑拨,听信一偏之论,对他早已生出疑忌,就算没有发生此事也迟早会找个缘由收回他的兵符。
朝堂之事诡谲莫辨,明姝看不懂党权之争,只想到陆言为何如此奸险。虎毒尚不食子,陆晏清虽说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终究是冠着他陆家的姓,何必要千方百计地对他斩尽杀绝。
明姝放下茶盏,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他向来不打没胜算的仗,我想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可是君心难测啊,陆大人行事张狂,在朝中树敌众多,不知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就连他的父亲都欲除之而后快,小姐跟着他,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受到他的连累。”
“先不提这些了。”明姝烦闷地摆摆手,回身坐回榻上,重新拾起针线,静静地地一针一线绣着。
碧瑶皱紧了眉,也顾不上主仆尊卑了,略略提声道:“奴婢知道小姐不爱听这些话,可您真打算就这样偷摸的藏在他的府邸一直到老吗?”
“是!”
明姝擡起头,羞愤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若能以我换明家康泰,就算待在这直到老死又有何不可?我与他,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你告诉我,就算离开了他,如我这般残破之躯,又能寻到什么样的出路?”
她说着不禁红了眼圈,眸中噙满了泪,却不肯落下。
目光对峙片刻,她率先转过脸去,倚靠着迎枕,将素白的绢帕盖在眼上,默然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