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似真
似梦似真
这一晚,她当真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到了那位公主,但这一次,梦里的另一位主角却不在是那位白衣少年,而是一匹马。
公主的父王爱马,臣子便投其所好,各地的好马奇马都被收集入宫中,渐渐的,连汗血宝马也入不了帝王眼。
直到一日,有人进贡了一匹异兽,据说是从那深海中缥缈无踪的仙岛上捉来的,叫做天马。那天马比最优等的汗血马还要健硕高大,浑身浅栗色,背生淡金双翼,翼展约马身两倍长,可腾云飞驰,日行万里。
但那天马桀骜不驯,为了抓住它,还牺牲了几名神箭手。为了将它顺利运抵王城,臣子专门用精铁打造了囚笼和锁链,还用了药物使它虚弱无力,以免冲撞了帝王的尊驾。
大殿上,众臣称颂那天马乃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以贺人王的雄才伟略。帝王大悦,当即便欲乘马,谁料那解开锁链后还无力腾飞的天马,却在帝王准备跨上马背时突然奋力挣扎,顶翻了帝王,冲出了殿外,徒留身后一片混乱。
身上的伤和丢失的面子令帝王大怒,怒火波及了原本是功臣的上贡者,而罪魁祸首的天马则被射伤了腿骨,折断了双翼,再也不能飞了。
终是征服了这匹天马,帝王重拾了尊严,骑了几回却发觉这天马因为腿伤跑起来有些瘸,渐渐地,天马便失了宠,只在帝王需要炫耀时才会被想起。后来,进贡的珍禽异兽越来越多,有能咳出金屑的鸟,有能吟唱美丽歌谣的白鹿,一个赛一个地珍奇,令帝王展颜大悦,那匹断了翅跛了脚的天马便被彻底遗忘了。
养马的奴仆见这匹马无人问津,起了贪心,宣称天马得了马瘟病死,实则将它偷偷卖出了宫。
王宫中虽见惯了异兽,但在民间却是罕见,天马辗转落到了一个商人手中,开始了在街头表演展览的生涯。
一日,公主乘车出宫,偶然遇见,那天马她也曾见过一次的,与大殿上奋力抗争的桀骜不同,此时它似乎已被折碎了一身傲骨,拖着断翅,驮着马鞍,蹬着马钉,忍受着游人的跨坐与主人的鞭笞。
似乎感受到公主过久的凝视,那天马越过人群望向她,那一瞬间,黑沉沉的马眼中似乎有丝恨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公主重金买下了那匹马,将它又带回了王宫。
她将天马安置在自己宫殿的马棚中,拆下了它的马鞍和蹄铁,又请宫廷医师治疗它的腿伤与断翅。
起初,天马十分排斥她的接近,可公主却坚持来看它,为它梳毛,看它喝药,自顾自地说一些它不懂的话,慢慢地,天马能容忍公主靠近了。
梦中的场景转换得飞快,不知几年过去,公主身量高了许多,已是亭亭玉立,可以嫁人的年纪。
她似乎变得爱笑了,只是偶尔又露出些哀愁来。公主似乎恋爱了。她依旧习惯来找天马说话,这些年,在公主的不懈治疗下,天马的腿伤已经痊愈,翅膀也渐渐能擡起来了,黑沉沉的眸子也亮了许多,而公主那些高深莫测的心底话,它也慢慢能听懂了。
它喜欢公主寒潭般清澈冷淡的声音,喜欢公主衣角的清冷花香,喜欢公主那双与它一样漆黑的眼眸。它甚至开始幻想,若有一天它的翅膀真的好了,它愿意伏在她跟前,让她骑在背上,带她飞出这座牢笼。
可是,某一天,公主不再来了,它等了又等,翅膀尚未痊愈却化出了人形,它,变成了他。
他遍寻王宫,终于在一座偏僻的小殿闻到了她的气息。从侍从的嘴中,他才知晓,帝王的统治已经风雨飘摇,公主成为了他笼络他族的牺牲品,而心有所属的公主逃跑不成,被幽禁在了这座冷宫里,直到出嫁。
见到他的第一眼,公主就笑了,她说:“你果真是有灵魂的,没想到竟是你来救我。”
接着,公主摆了摆手,“你走吧,你终于自由了。”
他却不肯,“他是谁,我带你去找他。”
公主流下泪来,捂住了脸,“不找他了。”
“好,那我带你走。”
他初化人形,断翅未愈,灵力还无法完全施展,只凭着敏捷的腿脚抱着被药禁锢了体力的公主逃出了冷宫,终于来到了高高的宫墙边,一墙之隔,便得自由。
“咻”的一声暗箭,他身子一颤,却咬牙站住了,一把抱起公主,将她往高墙上托举。
公主看见了扎在他左膝盖弯上的箭簇,挣扎起来。
“不要管我了,你先跑。”
他却不理会,伸直了腿,踮起脚,就差一点,公主就能翻过宫墙了。
就差那么一点,“咻”“咻”两道利箭精准地钉入了右膝与右手臂。
身体已经无法被意志力掌控,他腿弯一软,二人摔倒在地倒,守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公主护在他身上,挡住了刀锋与利剑。守卫让开一条道,帝王缓步走上前,俯瞰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公主,幽深的眼底一片冰冷。
“放他走,我以后好好听话,再也不逃了。”公主仰望着她的父亲,脸上是平淡的绝望。
帝王冷笑一声,正要挥手示意,一道幽光闪过,那地面上的男子便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滩鲜血。
“没想到还是个妖族,哼,看吧,妖是靠不住的,最后还不是弃下你跑了?”
面对帝王的嘲讽,公主垂头惨笑了一声,“这样也好,我们总算有一个自由了。”
梦中画面忽然飘远,模糊一片,恍惚间,荆梦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乌泱泱的人群在城池中奔逃,混乱中,惨绝人寰的嚎啕与尖叫此起彼伏,忽然,城头挂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掉了下来,在她眼前摔了个稀烂。
“呼———”
荆梦猛然惊醒,心有余悸地张望四周,见到那熟悉的陈设,心脏才缓缓平复。
只是一个梦。
惊悸过后,她感到一丝怅然,那公主和天马,不知最后如何了。梦里的情节还清晰无比,可人物的面目却模糊了,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天马化成人形后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她几次梦到那公主,难不成不是梦,而是她的某一个前世?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时,荆梦不禁失笑拍了拍额头,一定是白馆主给她灌输的这些前世今生的概念在潜意识里作祟,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起身灌了一杯凉水,消解了体内的烦躁,望向窗外蒙蒙的一片白,呼了口气。
雪落了一宿,终于在破晓时收场,还天空以清朗,却留下漫山遍野的皑皑玉白。
她走出屋子时,白馆主已在前院候着了,他踏着碎琼乱玉,立于覆雪挂冰的银松下,面朝着远山白影,只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白衣白发,似乎要融入这无暇的白雪琉璃世界,飘然而去。
听见响动,他转过身来,半边金面、一双琥珀眸和那两片红润的唇,是这银装素裹里唯一的色彩。
“早,睡好了么?”他朝她笑笑,没有过分亲昵,也没有刻意疏远,仿佛昨夜无事发生。
荆梦正不知如何面对他,见他这般,暗自松了口气,“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