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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重伤

无伤重伤

听到门扇轻轻阖上的微响,荆梦才松开了已攥得汗湿的掌心,方才那一刹那气血上涌,她想问个清楚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君夭说的喜欢也是真的吗”,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怕了,怕听到无法承受的回应。

自姑媱山苏醒以来,不安与不配感都潜伏在心底,一刻也未曾消退,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患得患失,感激动容亦不受控地胡思乱想……白馆主为何待她这般好,是萦绕在她心头一直难以散去的疑惑。她不敢直接问,不想显得不知感恩,但今日君夭的到访却将这些潜藏在水面下的问题都挑到了明面,引爆了她一直小心藏起的隐晦情绪,迫使她不得不直面完美之下可能不堪的真实,但她却在面对他时,又退缩了……

她不否认这世上存在无缘无故的好,即便是被妖族鄙弃的自私的人类,也有本性善良仁厚的,他们乐善好义,会向陌生人施予不求回报的好,但是这样的“好”,若厚重到了一定程度,大概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一路以来,她收获过许多的善意,至今感念,但细想之下,那些善意都各有缘由。

竹幽对她的好,比起白馆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份好原是要给空翠的,他们有相处百年的情谊。姬凌焰初遇她时带着成见,但因为摇光珠的机缘巧合,紧密相处数月,彼此熟悉后成了朋友,她才展露出友好热情的一面,待她一片赤诚。云渊尽心尽力地帮她寻鲛珠,不过是觉得有趣,随心而动,事了便能毫无留恋潇洒离去。炎起待她好,一来是因伤她而愧疚,二来是以为在她体内感受到神息,三来的确是心地赤诚。至于破镜、君夭、乌玄他们,倒真是平白无故的好,但是并未超过普通朋友之谊。

唯有白馆主,从乐馆初见便对她特殊优待,破例解答全部问题,再遇时在九丘之上,知晓她人类的身份后,他亦是百般维护,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她性命。从头至尾,从空翠到荆梦,不过两面之缘,既没有过深入的了解,又没有长久的相处,他却无端地对她好,无条件地护她助她,早已超过朋友的界限,令她有种被宠爱的独一无二的殊荣。

这难道是喜欢,是传说中的爱情吗?

她并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的容貌或性格会令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一见钟情。她荆梦,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在这个世界唯一独特的只有一点———人类的身份。

作为人类,她便是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一个,众妖对她这个人类或震惊或好奇或厌恶,可剥离摇光之际,那样剧烈的混乱中,没有一个顾得上被震落山崖的她,唯有白馆主,不去关注能影响整片大陆安宁的摇光珠,不去关注牵动众妖之心的神木,却始终将视线凝注在她的身上,在第一时间接住了她。

九丘之上,她弑亲的罪行被公之于众,他也是听见了的,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厌恶,还是选择救她,甚至至今也没有问过事情始末,难道他心中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芥蒂吗?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同类相杀乃十恶不赦之罪,食妖魔是众妖得而诛之的。

他对她百般呵护,却不在意她灵魂的光明与幽微,不在意她是否杀过人,甚至从未想深入了解她过去的人生。这样的好,怎会是爱情?可若不是爱情,他的好又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呢?

她想不明白。

她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竟枯站了许久。最好的时机已过,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她也无法再拾起勇气开口去问了。不过,是时候想想以后该去哪儿了,一月之期已满,她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活在他的荫蔽之下了。

荆梦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院子里,那间她从未去过的书房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亮起灯。

他走了吗?还是破例地睡了?

她感觉有丝古怪,但也并未多想,准备回床歇息。转身之际,余光里的一点不协调令她脚步一顿,她低头,只见干燥洁净的乌木地板上,几滴水渍晶晶地反着亮光。

这里是方才白馆主站立的地方……没由来地,心中突突地跳了两下,她蹲下身,伸手蘸了下,指腹便染上一抹猩红。

白馆主受伤了?她心中一沉,这才回忆起之前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错失的细节:他沙哑的声音,过分苍白的下半张脸,以及满屋浓郁得似要掩盖什么的茶香……

她心头猛跳起来,外衣也没披,便冲出屋去。

雪比她回来时下得更大了,不过短短十几步路的距离,头发上就沾满了一层白鹅绒似的雪花。

她站在白馆主的屋门外,郑重地敲了敲木门。

没有得到回应,她贴在门上侧耳静听,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

“白馆主,你在吗?”她加大力量又敲了三下,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

屋内依旧无人回应,荆梦放不下心,突然想起头上的毛球,心急之下,将发带扯了下来,将那绒球摩挲了两下,只见一道幽光流过,她连忙唤道:“白馆主,我是荆梦,你在哪里?”

仍然没有回音,她心中惴惴不安,再也无法顾及什么礼貌与规矩,运起灵力,强行闯开了门。

一股熟悉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一片漆黑,但借着院里白皑皑的雪,幽微的青白的光映照进门内,依稀可见地面上一只着白靴的脚。

“白馆主!”

荆梦惊呼一声,连忙蹲下去,将地上昏迷的男子扶坐起来,任他倚靠在自己臂弯中。见他还有呼吸和温度,她稍稍放下心,这才想起来点灯。

他洁白的前襟与右手袖角上一片殷红,嘴角还残留着血痕,看来是受了重伤,吐血昏迷。荆梦将他安置到榻上,虽有灵力,却不懂医治的关窍,不敢轻易尝试,但枯坐着等他醒也是平添愁闷,只好寻点事来做,开始替他擦拭血污。

除了唇角、颈边,他右手上也沾了大量的血。他的手修长而纤白,透明的指甲光洁齐整,指甲缝里却填满了干涸的血污,掌心满是血迹,还有一股顺着手腕流向小臂,灌入袖中。荆梦将那宽袖捋上去时,忽然愣住了,那苍白的小臂上留下了一条刺眼的红线,但比起横在小臂上的几道长短不一的青黑凹痕,简直不值一提。

那似乎是抓痕,三长两短,但十分细长,不太符合正常人手指的宽度,也不知是什么妖留下的。那抓握想必极有力,竟凹陷进了肉里,将皮肉灼得焦黑,即便已经结痂,还是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像鬼手一般,破坏了那截小臂白玉般的美感。

荆梦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抓痕,擦净手臂后,替他将袖子放下。

这一天,她过得还真是缤彩纷呈啊!

她自嘲地叹了口气,这才顾得上擡头打量这间从未涉足的小屋,只是一眼,她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了。

这间屋子,竟和她初来姑媱山时梦中的那间桃林小屋一模一样!床榻、案几、摆设都是似曾相识的古典雅致,而最令她难忘的那幅画,也挂在同一面墙上,同样的方位。画轴上,粉墨交织的桃花林中,着雪青纱衣的女子倚树席地而坐,一旁有琴,有酒,怀中还有一只白毛小兽,看着好不悠哉。

可此时的荆梦却没有欣赏的闲情雅致,她脑中一片混乱,只觉似乎堕入了一团迷雾之中,抑或是陷入了某种隐秘的幻境,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出口、一个答案。

或许是接收到她强烈的情绪波动,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在此时睁开了眼。

“你醒了。”

对上那双黑亮的杏眼,白馆主似乎恍惚了一瞬。

“嗯,谢谢。”他坐起身来,方才分明还吐血昏迷,此时却动作从容,不见丝毫狼狈。

见她站着榻旁,一动也不动,白馆主淡笑道:“方才是有话没讲完吗?”

荆梦微微颔首,不再旁敲侧击,开门见山道:“白馆主为何对我这么好?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一次见面,你便问过这个问题。”

他淡然回应,低头整了整衣物,指尖掠过处,血污消散,白衣焕新。

荆梦默默注视着他,忽地忆起第一次相见的情形,彼时她还是空翠,去乐馆向他寻求恢复五感之法,的确问过类似的问题。

“后来,从九丘回来,你又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记得当时回答的是,觉得你很特别……”

他下了榻,坐到案几前,不疾不徐地将银壶里冒着热气的橙红汤汁注入玉杯中,一股草药的香气弥散开来。

他饮下一口,顿了顿,继续道:“因为你是人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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