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今想来,他当时就演技高超
看到车窗里迟雪那张脸,我怔住了。本能想挥手打招呼,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堵回来。
他也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就那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重新关上窗,大房车加速离去。我不禁摸摸自己的脸,看有没有结冰。
莫名其妙,他刚才那个样子就好像怨恨我似的。一晚上不见,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向程?”宋蔚然探身叫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开门上车。
茉莉立刻趴到我的椅背上,小手举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星星造型奖牌,骄傲地说:“阿程,我把这个传给你了,以后你可以把它送给你心爱的人求婚。”
“哟,那我可谢谢茉莉姑奶奶了。”我笑着接过那颗星星,一掂量,还真挺重的。
宋蔚然在旁边附和道:“拿好了,这可是纯金的星星,非真爱不可得!”
她们母女一唱一和,好像真就把这东西当传家宝给我了。我回头看茉莉,配合地做出郑重其事状,重新说了句“谢过姑奶奶”,她开心地叫起来。
玩笑了一会儿,宋蔚然哄茉莉睡觉。
她们一大早的飞机,飞行时间也不长,不足以好好补觉,小家伙可能确实没睡饱,很快就横躺后座入睡了。
车里安静下来,宋蔚然低头刷书店的工作微信群,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话题大多围绕工作和茉莉展开,极少涉及彼此更隐私的事。
过去三年间,她带着女儿跟我合住,外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家,实际上我们只是室友和发小。世界上除了小茉莉,恐怕没人能理解我们这个三人组合。
起初被误会我还会解释,后来看宋蔚然那头都无所谓,我也就懒得再多说。毕竟误会背后藏着的,是她的臭长狗血故事,我不便传播。
我们是从牙牙学语起就玩在一起的关系,如今我已无亲人,她众叛亲离,正好相依为命;再加上春风不醉,论交情,论法律关系,我们都比夫妻瓷实。
茉莉今年七岁,聪慧早熟。从记事起宋蔚然就告诉她,我们是三人搭伙过日子,互相平等,各司其职,所以茉莉经常直呼我们的名字。
三年下来,一个屋檐三口人,可谓相亲相爱和和美美。
“对了,昨天……”闲聊着,宋蔚然放下手机朝我看来,“你帮我去了吗?”
她指的是向美芳忌日的事。我们一直采用不同的方式纪念向美芳,我是回孤绪路发呆,她是正儿八经去墓园扫墓。
这茬儿不提还好,提了我真是有点不好交代。她赶不回来,我理应帮她扫墓的。不料遇上迟雪,整个后半天都用来等他了。
“这个……”我嘶地吸了口气,到底决定实话实说,“迟雪回来了,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脸上肌肉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露出夸张的震惊表情:“那个……是那个迟雪?”
“哪个迟雪都是我们认识的迟雪啊。”我已经过了这阶段,显得泰然自若,“我遇到他了。”
接着,我把昨天的偶遇和刚才隔街那一瞥都跟她说了一遍。情况几句话就能讲明白,然而,说罢我心中却倍加不是滋味。
宋蔚然同样无从感慨,唏嘘好半晌,末了叹道:“不过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你了,真是挺让人惊讶的,”说着转头打量我,“嗯……好像确实和小时候没太大变化,没秃没胖也没出油。”
“承蒙宋姐姐照顾得好。”
“去你的!”
人生感受和人生遭遇,有时并不一致。
就经历而言,我和迟雪的童年都算得上不幸。一个被抛弃,一个被拐卖流浪。
当初向美芳捡回迟雪时,他已经跟着人贩子行乞数年。年纪大心眼儿多之后才伺机逃了出来,靠逃票来到的阳城,又时来运转遇到向美芳,得到个正经归属。
他刚来那大半个月,我们还以为他是哑巴。
当时不管谁问他话,他都一声不吭。被问急了就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你,惊恐和警惕是他所有的感情表现。
幸好向美芳是医生,找了个眼鼻口科的同事给他检查,身体没毛病。向美芳松一口气,把他丢给我,让我多陪陪他。
向美芳养孩子其实没什么耐心,我在上小学之前大部分时间都被她塞给隔壁老奶奶带。老奶奶就是宋蔚然的奶奶,这便成就我和宋蔚然的缘分。
十岁以后我自认是大孩子了,开始学做饭。
历经两年厨艺磨练,和隔壁家的关系竟颠倒过来――宋蔚然喜欢我做的饭,经常跑来吃,后面还连带着奶奶也一起来。
有她们俩的认可,我对自己手艺颇有信心。因此向美芳把迟雪丢给我之后,我首先尝试的就是收买他的胃。
他是晚上被向美芳扭送派出所的,具体处理情况我不知道,只记得凌晨给向美芳开门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一整晚,他不吃不喝不说话,大部分时间蹲在一张沙发和一个柜子之间,腿麻就改为盘腿坐下。向美芳累得要死,也懒得理他,开着客厅灯就自己去睡了。
早晨起来他仍然蹲在原地,眼睛发红,似乎一夜未免。向美芳花了点时间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看上无动于衷。
没辙,向美芳白眼一翻,放弃:“随便你吧,我要上班了没精力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转头吩咐我,“派出所那边让我暂时收留他,等找到他父母就送回去,你想办法让他张嘴吃喝,别饿死。”
我点点头领命:“好。”
“还有,别让他逃跑!”
还会逃跑?
我顿时警惕,拿审视的目光打量角落里那团东西,估摸任务的难度,然后用十分严肃的态度再次点头领命。
向美芳走后,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彼此对望、互相警惕,直到宋蔚然来找我。
盯人的任务交给她,我去做饭。
那是我做得最为用心的饭之一,以至于很久之后迟雪都回味不已。在他的描述中,那顿饭让他自地狱重返人间,生命从此有了盼头。以此为界,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不知道这些夸张用词是不是哄我高兴编出来的,反正听着确实很受用。事实上,整个少年时期,我在他那里都享受着被仰望和珍视的待遇。
如今想来,他当时就演技高超。我但凡头脑不清醒一些,兴许就真以为自己当过他的救世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