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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延安文学(2021年5期)》(9)

一壶村色朱华胜

朱华胜,云南曲靖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安徽文学》《边疆文学》《山东文学》等。

楚小南讨媳妇,讨来一个北方姑娘。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像高音喇叭一样,喊遍牛角村每一个角落。就连村口那些茴香花,也迎着风,使劲鼓起掌来。

年轻媳妇们坐不住了,个个来楚小南家,借个碗,借双筷,非要瞧新媳妇一眼。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说话好听得要猫命,像电视里的播音员。笑起来“咯咯咯”的,像潇湘河的水鸟叫。个子高,皮肤像地里的萝卜一样白。眼睛水汪汪的,像地里的露珠。名字也怪好听,叫个王描儿。

楚小南的几个哥们更是,个个争着请他们吃饭。饭桌上,眼睛珠子像那盘滚烫的油炸花生米,在王描儿面前撒落一片。个个在想,杂种的楚小南,憨不溜秋一个,眼睛又小,笑起来找不着,哎哟,不就是个子高吗,不就是义气点吗,不就是职业学院花草园艺专业毕业的吗?真是磕头碰着天,讨了个女明星回来。

茴香花淡淡的甜味弥漫在村口,一群年轻媳妇和几个老婆婆在叽叽喳喳。其实,楚小南家媳妇也不怎么好看,她白是因为北方闷,不像我们透亮,经常被太阳晒,晒出来,黑。

外面的人,不知道牛角村发生了这么一桩喜事。

牛角村两边的河水,依旧一蹦一跳淌着,左边是南盘江,右边是潇湘河,交汇处,淌成了一只牛角。牛角村,就在牛角尖尖上。水肥,铺天盖地的茴香花,荡汪汪笑着。村子在城边,进城像去地里一样,方便得很。守着城边,近水楼台,人流量大,来往客人多。牛角村的村民不种庄稼,有的开小馆子、农家乐;有的种花、种菜、育苗。有的养鱼、养大闸蟹。有的收藏和买卖奇石、根雕、竹雕、书画,常往来于城区的书画花鸟市场。村民自己也说不上,说是城里人,不是,人家城里人说出城钓鱼来了。说是庄稼人,也不是,庄稼都不种,都到店里去买,算哪门子庄稼人!

楚小南家也一样,挖了两个鱼塘,养了几亩花。楚小南他爹摔了一跤,打理不了鱼塘,管理不了花圃。楚小南他妈打电话给楚小南,要他回家。

楚小南在长江边一家豪华游轮上打工,其实就是个领班,接到电话,慌带着王描儿赶回来。

鱼塘有儿子打理,他爹他妈就只守花地,隔段时间,打开水龙头,喷喷。楚小南在鱼塘、花地和城里农贸市场、花鸟市场之间来回跑,忙得走路都在打滚,像哗哗流来的潇湘河,停不下来。

楚小南家靠着潇湘河,一栋两层高的楼房,米灰色,墙光溜溜的,飞虫落上去都会打滑。东边,一栋瓦房,独自立着。院子里,几棵石榴树齐齐站着。风一吹,传来淡淡的香味。

那是王描儿藏在旅行箱里的颜料香味。现在,王描儿在画画。

客厅里,一张小桌子,一盏台灯。王描儿的手捏着一支细长细长的笔,正往一个牛眼睛大的小瓶瓶里伸。怪了,她伸进去是一支笔,缩出来,瓶瓶上就有一幅画。那个好瞧哟,怎么看怎么像牛角村。王描儿神得很,笔一抖,就是潇湘河,再一拖,就是南盘江。隔一阵,朝里面吹口气,水就闪起了波光,一只小船摇摇晃晃划过来。

楚小南他妈觉得稀奇,问七问八。这种画叫内画,就是在瓶瓶罐罐里面画的画。王描儿接着说,桌上那几个小碟子,是装画料的,有各种各样的颜色。旁边那个粗笔筒筒里放画笔。还有好些东西,记不清楚。这个细如竹签的,王描儿说叫擦拭笔,还有个东西叫气葫芦,还有个东西,看着像一小坨棉花。王描儿说画画时用得着。

这个是玻璃瓶,这个是水晶球,这个是鼻烟壶,还有,还有……哎哟哟,你妈我哪里记得那么多。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楚小南他妈摇着头,推了一把站在身后的楚小南他爹,走喽,瞧瞧花去。

王描儿正想说内画是工艺品,值钱的,见婆婆推着公公走出了院子,摇摇头。以后再说吧,王描儿又坐下去。

其实王描儿呢,是一个内画表演师。

王描儿内画班毕业,到处作内画表演,现场作画。后来,同楚小南一样,来到那艘邮轮上,在一个门面打工,又画又销。像她这样的女孩游轮上有好几个,她们统一的称呼叫内画表演师。和楚小南好上后,王描儿担心嫁到南方,画不了她的画。因为她听说,南方没有内画。楚小南霸道,指着月亮,说,你信不信,月亮的光照到哪里,我就让你画到哪里。只要你喜欢画,就画下去。如果说了不算,天上的弯月变镰刀割下我的舌头交给你。王描儿跺跺脚,捂着发烫的脸,说,谁要你的舌头,又不可当笔使。

楚小南说话算话,回到牛角村,仿照游轮上的画桌,叫人打了一张放在家里。

一晃,院子里的石榴比晚霞还红。牛角村那些年轻媳妇们有了想法。怪啦,这个王描儿,怎么从来不见她出门呢?也从来不见她去鱼塘边,帮帮男人割割草,喂喂鱼。公公婆婆那边,也不见她去浇浇水,守守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不起我们?

有好事的媳妇,悄悄溜进楚小南家院子里,往里探。

王描儿在画呀,画瓶子,画罐罐。这话一传,有人更正,不是罐罐,是鼻烟壶。

鼻烟壶是干哪样的?有人拦住楚小南他妈问。不干哪样,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使,楚小南他妈头低着,阴着个脸,就像别人要抢她钱样的。

他楚大妈呀,你好好说给他们听啊,上一次我问你,你还讲得那样细,像讲你孙子一样的。怎么一个月脸就垮下来了呢?一个女人走过来说,胖乎乎的身子,像堵墙,拦住垮着脸的人。

他胖婶啊?我烦呢。我这个儿媳妇,成天只会在家画她那些瓶瓶罐罐,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卖钱!楚小南他妈与胖婶处得好,无话不说。唉,家里这么多事,地里这么多活,原本指望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现在倒好,讨来一个吃闲饭的。楚小南他妈摇着头,叹着气,一颠一颠走了。

楚小南送鱼进城,卖了个好价,就拐进商店,要给王描儿买个坐垫。她天天坐在木凳子上,屁股哪里受得住。你想想,王描儿一画起来,像钉子钉在板板上,一动不动,就是尊菩萨也受不了。

说实在的,楚小南就是喜欢他媳妇一只手捏住鼻烟壶,一只手捏着笔的样子,就像在打毛线,让他心里暖暖的,踏踏实实。他是被王描儿画画的样子迷住的。王描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墨汁样的长发束在身后,握笔的手白生生,翘着兰花指。楚小南一看,这世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女子。

有一天晚上,坐在游轮甲板上,望着月亮,听着波涛,他问她,说说画画,累不?王描儿说,画好内画不容易,要耐得住性子,忍得住寂寞,特别耗时光。那笔头是弯的,壶口是窄的,要把笔伸进去反着画。楚小南听了就说,你说耗时光,我就耗上你了,我们耗一辈子吧。

楚小南不懂画,但知道疼媳妇。

可是,这些日子,他真为难。他妈总是在他面前数落媳妇的不是。他爹虽没有说话,只埋头咕嘟咕嘟吸水烟筒,但楚小南知道老头子也是不满的。唉,这事情怎么办?

这天下午,楚小南家吵架了。听声音,肯定是楚小南他妈和王描儿。楚小南他妈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王描儿好像在争辩,声音很低,听不清。也是,她画这些瓶瓶罐罐有什么用呢?只能看看,玩玩,还不如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张渔网,放在家里还占地方。

这一阵吵,让楚小南的脸要垮出水来。妈也是,也不怕外人笑话,不可以好好说吗?他很担心,再这样下去,王描儿怕是待不住。

爹在院子里坐着,水烟筒,丝丝烟圈袅袅环绕,看不清他的脸,不用说,一定像烟一样灰黑。妈在洗菜,水“哗啦哗啦”响,不用看,妈的脸一定弯着。厨房门关着,里面传出剁肉声,不用想,王描儿一定很难过。

楚小南推开厨房,射进来的光线,铺在王描儿身上。他走过去,抢过她手里的菜刀,说,我来剁吧。

晚上,家里很静。每一个人都像哑了一样,只有爹吸水烟筒的声音,有些刺耳。

给我些时间,我会说通爹妈的,其实爹妈是好人,只是他们不懂内画。他们这辈子压根就没见过,我们村里就没有这工艺,不知不为怪啊,他们不喜欢只是暂时的。楚小南说完,就听见被子里响起了抽泣声,他心一疼,伸出手,将王描儿揽了过来,就像在游轮上看月亮时揽她一样。隔了一阵,他又说,有我呢。

楚小南送完鱼回来,老远,觉得不对。慌往家里跑,一看,王描儿画画的小桌子歪在一边,地上,几个残破的小碟子,灰溜溜躺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撒得到处都是。

妈,楚小南大喊一声,这是干什么?他神情大变,慌去找王描儿,哪里还有他要找的人?

路边的茴香花还在美美开着,几只蝴蝶顺着潇湘河飞过来,驼着一片一片的阳光,撒向整个村子,这样,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就被它们勾勒出来了。王描儿没心思看花,也没心思想画。她走得急,正赶往火车站。

还是没有赶上那趟去北方的列车。候车室人声嘈杂,王描儿坐了下来,她想歇口气,她要细细想想一些事。从候车室的大玻璃窗望出去,“呜”地一声,就看见了铁轨。王描儿的心动了一下,她想,铁轨,北方。她想,北方,她的画。她想,她的画,游轮,还有游轮上她与楚小南一起看见的一弯月亮,波光粼粼……眼泪就下来了。

架是楚小南走后吵起来的。

婆婆从花地回来,就要扫地。王描儿从画桌前站起来,说,妈,我来扫吧。

你扫,你早不扫,我扫你就扫。婆婆突然朝她吼起来,露出一张王描儿从来没有见过的脸,你就吃你的画吧,我活这么大的岁数,没见过你这种人,讨来供着,养着?

楚小南养我。王描儿没忍住,回了一句嘴。

婆婆望着王描儿,气得像一张擦画笔的纸,一脸乱糟糟的颜色,皱巴巴的,更是吼,楚小南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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