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 有时尽 - 古月阿酒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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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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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洪灾过去,上海最近的天气始终不错。

今日晴朗,阳光也好,唯一不足是风有些大。靶场中空旷,风便更大更急,雪刚下来不久就被吹到靶场边上去了,唯余一张张环靶挺立在场中。

一连数道巨响,聂昭手中的子弹如闪电般射出,弹无虚发。士梅长舒了一口气,回身端起预备好的热茶,却见聂昭又招呼侍者更换枪械,半点想要停下休息的意思也没有。

为难时,一部黑色汽车驶了过来。

“先生您快劝劝夫人吧,她已经一连练习了四个钟头了,原本就是重伤初愈,身体哪里吃得消呢?”

士梅跟在陈雪堂身后连声说着,陈雪堂始终也没表态,只脱了军氅搭在臂上,往靶场里走。

行到场边,他驻足。

此刻,靶场中的聂昭稳握枪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眼神坚定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

硝烟散尽,又是全部命中。

陈雪堂这才上前,步履间敛去面上疲惫,径直拦了聂昭招呼侍者的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侍者退下。

“好了,休息吧。”

“你几时过来的?我都没察觉。”聂昭也没坚持,索性就将手里的枪械放回枪架,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脸,“真是不中用了,只练习这么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我原先可不这样,我们刑侦处多数男警员的体力都及不上我,枪法也不如我,就连老聂偶尔也得输我几局呢!”

行至靶场门口,路边积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陈雪堂回身去扶聂昭,惊觉她如今竟是这样瘦。分明穿了厚重的羊毛大衣,细瘦的手腕却仍不盈一握,叫他全然不敢使力。

陈雪堂看着她,见她清瘦的身影被暮色勾出一轮淡淡光晕,笑容那么明朗,脸色却是苍白的,两颊浮着异样的绯红,显然已很是疲倦了。

他微垂了眸,竭力不使心底的疼惜显露,也如她那般笑了一笑——

日本领事馆爆炸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除了初闻那人死讯时她大哭一场,至今便再没流过眼泪。同从前一样,她依然爱笑,爱说话,谈起那人毫不避讳,却也从不主动提及。她还是每日早早起身为他预备餐点,平常便是带着遥遥读书,偶尔帮他处理一些繁杂军务。再有便是到这靶场来练枪,每日四五个钟头练下去,总是筋疲力竭才肯休息,从不间断。

他明白她的心思。

她是要强惯了的女子,此番元气大伤,身体虚弱,持枪也会有失准头。她是想快些恢复体魄,好能去完成宋方州留下的那件事。

“毕竟伤了元气了,哪里能说恢复就恢复?你不要总想着从前如何如何,不要太心急,慢慢来吧。”

“慢不得。上白石此番护送川岛平介遗体回国,你不是说至多一月就会回到上海来么?这样算起来,时日可不多了。”

久久未曾等来对方的回应,聂昭也看出他对待此事的冷漠,便若无其事转开了话锋,“对了,找到沈唯了么?”

“还没有。”陈雪堂叹息一声,眉目间不掩忧虑,“北方战事一起,这一家人就杳无踪迹了,昨日明光发了电报回来,说他查到,沈唯的双亲皆已丧生在日本人手里……”

聂昭停下步子,半晌说不出话,只听陈雪堂继续道,“无依无靠的一个女孩子,如今虽还没有查到她的踪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聂昭默然,良久才略一扬眉,展颜看他,“兴许老天眷顾她,也眷顾我们呢?再多派些人手过去吧,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但愿吧。”

“嗯……那眉姐呢?可有眉姐的消息了么?”

陈雪堂脚步微顿,似有话说却不开口。

她待要追问,他却飞快移开了目光,语声略沉,“没有。”

这日夜里,遥遥入睡以后,聂昭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随即关上灯,悄然退出房间。

书房里灯仍亮着,却不见人。聂昭行入几步才发现,陈雪堂仍穿着白日里的规整军装,正站在书房的阳台里吸烟。长窗开着,风雪兜头吹来,他的身影愈显萧索,不知寻思着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倒不意外,只掐灭了香烟回身看她,“有事?”

聂昭皱眉,眼里有微微的惊痛,“你从前,不吸烟的。”

陈雪堂略一垂眸,掩去眼底那抹罕见的迷茫,只上前关上长窗,随即往书房里走,“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通行证吧?”

聂昭跟上去,不问他如何洞悉她的心思,只坦言开口,“是,我需要一张由你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如今是战时,国内飞往日本的航班多数都被限制,近期就只有一班法航可以起飞,盘查也十分严格,我无法用蒋万仪的身份乘机,伪造身份的话,也就只有你签发的通行证才可以免去盘查了。”

陈雪堂看也未曾看她,目光只从她递来的通行证上扫过,眉心已蹙起明显的不悦。

聂昭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缄默片刻,她沉下一口气,上前几步将通行证轻轻放到书桌上,耐着心思道,“我想了很久,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要想掉包川岛月和,就必须让上白石真彻与川岛月和分开一段时间,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如此,假的川岛月和才有可能不被识破。此番上白石护送川岛平介的遗体回北海道,这不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么?若他在北海道受伤,理所应当就会留在北海道休养一段时间,川岛月和则必须回到上海接替他的工作,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我想,彼时宋方州选择刺杀川岛平介,也是存了这样一石二鸟的打算的。”

陈雪堂沉默听着,从始至终也不打断,末了才道,“你说必须让这二人分开个一年半载,这一点我认同,只是,要不了多久上白石就会回上海,到时我们计划一场刺杀也是一样,总有法子引他回到日本休养的,你何必非要亲自到北海道去?”

“那怎么能一样?掉包川岛月和本身就极容易被上白石识破,倘若他伤在上海,只刺杀这一件事便足够他起疑了,往后诸般谋划还如何进行?可若是发生在北海道就不同了,他只会怀疑日方的政敌,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我们t头上!他绝对想不到,我们竟敢走这样一步险棋!”

“你也知道这是一步险棋?”陈雪堂反问一句,眉梢如刀锋斜飞,语声已隐有怒意,“在北海道刺杀一名日本陆军少将,聂昭,这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凭上白石真彻如今的身份,他在北海道的一举一动,你知道会有多少日本宪兵负责外围警备吗?你知道会有多少侍卫负责贴身保护吗?即使真要在北海道动手,我也不可能让你去!”

壁炉里火光温暖,此刻映上他的眉眼,却似凝结了霜冻。他的语声虽是冰冷的,聂昭听来却觉心头柔软,明白他的关切。

她低柔开口,“雪堂,你听我说。丁厅长不是也说过么?上白石真彻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寻常的弄虚作假根本就骗不了他,此番刺杀必须做得万分逼真才行,可又不能当真要了他性命……这对枪法的准头要求太高了,除了我自己,换任何人来开这一枪我都不会放心。”

“那你就去送死么?”陈雪堂声音沙哑,脸上有深深的无奈与怅惘,缄默片刻才再度开口,一字一顿地问,“你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宋方州是不是?为了他的遗愿,你什么都不要了,是不是?”

聂昭语滞,面对这样的目光忽然无法开口——

无法开口,道出一个“是”字。

却见他移开了目光,薄唇紧抿一刻,语声已恢复平常的淡然,“我是说遥遥。她还那么小,如今已经失去了父亲,你便应该担起母亲的责任来,总不能让她——”

“我从来都不配做遥遥的母亲。”聂昭忽地背过身去,神色消敛的脸上透出一种荒凉的笑容,“当年生下遥遥,我就是自私的……我只是想留住他的痕迹而已……这些年,我何曾有过半分母亲该有的样子?看着遥遥的眉眼,我心里想的全是另一个人,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这个孩子,也根本就不该将她带到这个世上……不若此,也不至于拖累你这么——”

“我几时说过你和遥遥拖累我了?你怎么就不明白!”陈雪堂勃然变了脸色,一把扳正聂昭的身体,双手握紧她的肩,逼迫她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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