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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尽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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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局命令明珠戏馆在一个月内拆迁,并支付了两千元作为迁移费。
梁画玉一听便坐不住了。
她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更何况,明珠戏馆开张仅仅半月便已让她尝尽了真金白银的甜头,哪里还有放手的道理?难处面前,梁画玉从不坐以待毙,她赶忙画上精致妆容,拿上工部局函件便出了门,直奔陈公馆。
刚由士梅领进门,梁画玉便听厅中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听得她心里一沉——
“工部局的说法是,明珠戏馆这块地皮原系工部局产业,虽卖给明珠戏馆使用,但工部局若想收回,也可由双方议价。”
“这是什么歪理?”
是聂昭的声音,“虽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产,可是已经买断立契,那就属于个人私产,私产不可侵犯,我们自然有权不让,他工部局哪有强收的道理?”
那男人又道,“道理?上回我便说过,租界里现在是洋人当家,那盛霖公司背后又有日本商会的势力,谁会同你讲道理?我直说结论吧,雪堂,万仪,如果你们愿意了结此事,工部局自会赔偿地皮价数,梁小姐也并不亏什么。”
“这根本不是亏不亏什么的事情!你想啊大哥,倘若此事当真就此了结,那中国人在租界里就永远擡不起头了!”
“你难道想当原告,将工部局告上法庭去么?万仪,你不要意气用事,硬来是讨不到好处的!”
“你的好意我明白,但你不必再说了,这官司就算雪堂不打,我也会帮着画玉打下去!”
“打官司谈何容易?你且想想,梁小姐当初买下这块地皮,是雪堂亲自去打的招呼,谁都知道明珠戏馆与雪堂关系匪浅,可工部局还是堂而皇之地下了这道命令,这说明什么?说明上头根本是站在盛霖公司那头的!”
“那也就是说,盛霖公司没少贿赂工部局喽?”
“你这——这,你怎么又拐到这里来了?你不要管什么贿赂,总归拿不到根据的事情,说来有什么用?”
厅堂中一时寂静下来,却是始终沉默的陈雪堂开了口,“谁说拿不到根据?”
梁画玉屏住呼吸,悄悄地近前两步,只听陈雪堂的声音十分沉着,却自有一种凛然的坚定,“若我能拿出工部局接受盛霖公司大量贿赂的证据,兄长,你可愿以工部局华董的身份,助我一臂之力?”
缄默过后,蒋邱文点了头,陈雪堂当即唤了梁画玉进来,交给她一枚胶卷。
聂昭知道,这便是陈雪堂所谓的“证据”了。
至于这证据究竟从何而来,陈雪堂没讲,聂昭便也始终没问,直到庭审当天——
四月一日,工部局命令明珠戏馆拆迁,同时与盛霖公司签订地皮买卖合同。
四月七日,梁画玉上诉,控告工部局违反合同,强迫迁让。
四月二十五日,上海司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
明珠戏馆地皮之争引起轩然大波。
时值正午,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翘首围在法院之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宣判结果的第一手资讯。一部黑色雪铁龙汽车停在街口,身穿一袭黑色风衣的聂昭坐在后座,目光笔直盯着法院门前,忽听李行露开口,“姐姐,我发现你挺喜欢陈长官的。”
“什么?”
似是没有听清,聂昭擡手摘了墨镜,却见那少女正从驾驶位上扭着身子回头看她,嘴里还叼着一支棒棒糖,笑嘻嘻地道,“你少在这里装糊涂啦!大家都是女孩子,谁不懂谁呀?要不是心里在乎,人家打官司你早早等在这里做什么?有这个时间搓两把麻将牌不好吗?”
聂昭忍俊不禁,高高扬了眉梢看看她,却是不答反问,“你会打牌?”
“会呀,我妈没旁的喜好,就爱打牌,我看她打过几把就学会了。”
听李行露提起宋淑元,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聂昭心里反而越是发紧。
这三年,得了空她便会去城郊医院看看宋淑元。分明t厌恶那人的性情,可她还是愿意照应;即使明知那人的境遇并非自己过错,可每当见到她如今的疯癫模样,她也还是痛心,甚至愧疚,说不清也道不明。
那心境如此复杂,就如同,面对眼前这个眉眼弯弯的小女子。且不说她动辄砍去旁人双手的残暴行径,只要想起她身上流淌着何人的血,便已能令她作呕。可偏偏,她又挺喜欢与这个女孩聊天……
思索时,李行露已再度开了口,“姐姐,我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在替我妈交住院费,你放心,等我赚了钱,我还你。”
聂昭一笑,面上露出一抹少见的温软,轻轻地问她,“我听你舅舅提起过,你成绩一直很好,留在香港教书、研学,都是不错的选择,却怎么跑到上海,参与这什么抵货会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我这个人有仇必报,我得回来杀了宋方州呀!”
一个“杀”字,令聂昭脸色一僵,目光已寒。
李行露嘻嘻一笑,轻快地舔了口棒棒糖,耸耸肩道,“哎呀,不说了,车子里坐这么久闷死我了,我出去透透气啊!”
说着,李行露迈下汽车,恰逢法院大门被人推开,走出两列持枪的警卫——
陈雪堂大步行出门来,军服笔挺耀眼,襟前勋章光辉,身后跟着梁画玉,立刻便吸引了街边记者的目光。
从陈雪堂的神情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这人总是那么一张淡漠从容的脸,没劲透了。不过看梁画玉那个女人笑得这么开心,显然就是打赢了官司了……
李行露舔着棒棒糖寻思着。
记者蜂拥而上之际,大门再度开启,这次走出的男子步履洒脱,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上衣,戴着墨镜,身形不算高,走起路来却带着一种莫可言说的豁达感。
这个人,似乎就是代表盛霖公司出庭的周先生了。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然而……
不对,此人不就是失踪于三年前的那个大汉奸,宋方州么?!
各新闻社纷纷拥上前去,那人却是大手一挥,回话一概是“无可奉告”,看也未曾看向周身记者一眼,目光始终盯在街道对过的某一处——
李行露一口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转身欲走,那人却已径直行了过来,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当然抵不过一个男子的力道,索性也不挣扎,直到跟随他行入另一道街口,甩开了身后众人,才终于驻足在一部黑色汽车旁边——
宋方州擡手摘了墨镜,冷厉目光迫问着李行露道,“你是不是疯了?上海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李行露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