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十九
所幸,陆伯对师祎这种情况似乎有经验,试了几次发现较不过劲来,就不断在冲师祎“二少,二少”地叫着,语速缓慢且有规律。片刻后叶茂就感觉箍着他的双臂渐渐卸了力气,陆伯举手示意他别动,两人像演戏似的扮着木头人,大气不敢出,盯着师祎一点一点松开手,慢慢倚着墙坐下,又见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展开一看——还好只是鼻血。
“陆伯,”师祎有点发不出声音,仰着头清了好几下嗓子,才说,“酒。”
去送薛颖的两个佣人刚刚回来,陆伯赶紧让他们去弄湿毛巾和医药箱来,听了师祎的话下意识就要去准备,反应过来又停住,提醒道:
“二少,您的胃喝不得。”
“一点就行,”师祎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很慢地说,“送到我房间。”
说完他一手拦住还在流的鼻血,一手忽然抓住蹲在旁边的叶茂,借力起身,要往楼梯上走。这回他拽叶茂的力道很轻,基本只是用手引着,走得也慢,一步一步上了二楼,一直皱着眉。仿佛每一下移动对他来说都很痛苦,连呼吸都是折磨,可他又不得不做。
有他们走走停停上到二楼的功夫,陆伯已经取了点儿酒领着两个佣人赶上来了,簇拥着师祎就把人往房间里推。如果说以前叶茂对师祎的身份除了“有钱”没什么实质性的概念,这会儿他算是有一点了。只见师祎往床上一靠,连指头都没动一下,立刻有佣人端着水和洗护用品上来帮他擦脸、冷敷、洗手,酒和烟都直接递到他手里,随后陆伯还支开佣人帮他换下染血的衣服,换上睡衣和鞋。整个过程师祎都闭着眼只管配合,享受得理所当然,习以为常。
而叶茂被陆伯支到外间的角落里站着,脸上还挂着薛颖赏的巴掌印,肩上有师祎留下的血迹,整个人瞧着也颇狼狈,却只垂着头站着,又开始用鞋尖搓地毯。
“哎呀!可别搓坏了!”
师祎的卧室分内外两间,师祎换衣服要赶人,被赶到外间来的佣人一看到叶茂在搓地毯,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二少出国带回来的东西,喜欢着呢。”佣人赶紧把叶茂拉开,蹲下去摸了摸被搓得起了毛的花纹,心疼道,“纯手工的,这个弄坏了要怎么补呀?”
她没摆脸色给叶茂看,也没坏心,顶多算是职业病,可叶茂还是把头垂得更低了,往角落里再退了退。作为今天这场闹剧的中心人物,叶茂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推来撵去的,任人摆布,眼下最盼望的大概就是求个清净了。
可师祎不给他这个清净。不多会儿,陆伯也走到外间来,告诉叶茂,说师祎让他进去里间。叶茂往里瞟了一眼,又看一看陆伯,垂下头来半晌没出声,显得不大乐意,最后只低声说:
“贺先生说不让我见师先生的。”
“二少是二爷的心尖肉,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陆伯年纪大了,平时不说重话,见叶茂还是没有动的意思,也只说,“今天这事也瞒不住,如果到头来还弄得二少不痛快,二爷要发火的。”
倒是旁边站着的两个佣人,都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了,一听到说贺骏会发火,赶紧拉着陆伯,急道:
“陆管家,我们什么也没跟人说的,不知道二太太和二少怎么就来了,不怪我们的呀!”
她俩像是怕极了贺骏,什么都还没发生就向陆伯求起情来。陆伯赶紧拉着两人要出去,怕吵到师祎,只冲叶茂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里间,说:
“二少向来有分寸,不会为难你。”
叶茂无法,等陆伯带着佣人出去了,这才慢吞吞地往里间去。走到里间一看,只见师祎换了睡衣,左手端着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浆,右手夹着烟,静止了一般没有动静。
里间的布局让叶茂觉得眼熟,想了想,跟师祎住的公寓二楼的布置很像。视线可及的家具都是木制的,没有玻璃、陶瓷制品,地上铺满了抱枕、靠垫、地毯,给人感觉很柔软。师祎坐着的床有点儿矮,就比榻榻米高些,这让师祎的坐姿与蹲姿接近,大长腿无处安放地蜷缩着,上身也斜靠在松软的枕头里,眯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没人招呼叶茂,他就在房子正中央傻站着,一直站到腿酸。腿酸得忍不住了,他估摸着地毯挺厚的,就偷偷跺了跺脚,想放松放松。不料这一动,师祎睁眼了,看见擡着一条腿不敢放下、金鸡独立似的叶茂,说:
“叶嘉茂,你让谁挠花了脸呀?”
他的脸色很差,没什么血色,还泛着一点灰败的青。可他笑得很开心,轻轻咧开嘴,两眼微微弯着,透露出与他脸上的病态截然不符的鲜活气息。
“过来啊,让我给叶医生包扎一下。”
他说这话时嘴角噙着一丝坏笑,烟和酒都放下了,冲叶茂招手。也不知道是师祎的笑太能蛊惑人心,还是陆伯的话确实给了叶茂不小的压力,总之他没多犹豫就走上前去,很乖顺地照师祎的指示蹲跪下来,侧仰着头露出受伤的半张脸,等师祎给他处理。
正好师祎手边就有佣人拿来的医药包,人糊涂了手艺却没忘,摆弄这些玩意熟练得很。碘伏、双氧水轮番上阵,最后还给贴了张敷料,对于一个巴掌印和两道见了血的皮外伤来说,纯属过度治疗。不过看得出来,师祎拿起起这些东西时很放松,眉眼轻轻垂着,呼吸的节奏都缓了半拍,看起来竟让人觉得他温顺又无害。等最后一道胶布贴好,师祎凑到叶茂的唇上很温柔地吮了一下,退开时眼神里全是柔软的依恋。
“行了,小伤。”师祎轻轻拍了拍叶茂没受伤的右脸,说,“就我妈那个准头和力气,下回别傻站着挨打。”
叶茂眨了眨眼睛,有些拿不准师祎清醒与否的界限,不敢动。师祎见状又笑,往他脸颊贴着的敷料上再亲了一下,笑话他:
“现在又听话了,刚才教训我的气势呢?”
“我错了师先生,对不起。”叶茂想也不想立刻认错,听不出半点儿不满,顺从到毫无攻击性,“我不该那样说,请您原谅我。”
“是我该说抱歉,没有冒犯你母亲的意思。”光听起来,师祎确实没有生气,声音平和里带了点冷淡,是他最常用的语气,仿佛不久前的暴怒只是个叶茂的幻觉,“我有比较严……算了,你就理解为我很冷血就行,那样说只是想陈述事实,见谅。”
不过他每说一句就要歇一会儿,像在与无形的敌人恶斗着,光是条分缕晰地说话就已耗去他大量精力,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吃力得很。
“我确实虚伪,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应该明白,冲着你这张脸,我不会害你。”说着师祎又弯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玻璃杯,抿上一小口,说,“反正,贺骏这人不好相与,从不做赔本买卖。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茂没接茬,只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师祎也没搭腔,有瘾似的把酒抿了一口又一口,不够痛快,仰起脖子想往下灌。
“师先生,”不料叶茂竟出声阻止,“陆伯说您胃不好。”
师祎擡手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了,看一眼叶茂,很克制地又抿了一小口,把剩下的递给了他。叶茂在“星麦”少不了要陪酒,能喝,但不爱喝,接过杯子想也不想就一口干了,不防这酒度数还挺高,被辣得咳了两声。
“差点忘了,叫你进来是想问件事情。”师祎捡起搁下的烟,没剩多少了,一口就能燃到底,“你想睡我吗?”
这一下叶茂咳得更凶了,停不下来,咳得眼泪都泌出来,通红着脸擡起头,满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师祎。
“我知道你喜欢我。”师祎把烟蒂碾在了烟灰缸里,乳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一点点散出来,一双半眯着的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