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十二
抢救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中途情况稍有稳定送进icu，没多大会儿又开始反复发作室颤，叫了心内科和呼吸科的急会诊，折腾得人仰马翻。师祎从不穿短袖，大热天的长袖再加白大褂，又因为紧张，一通抢救下来后背和头发都湿透了，走出重症室的时候像在水里过了一道。
师祎放松下来才觉得难受，想偷偷溜进值班室的淋浴间里冲个澡，走得有点儿急，没注意等在过道上的叶茂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结果溜到半路被杨文洁逮住，拉去补叶芝凡抢救中的医嘱和病历，忙完就错过了饭点。想趁着上级不在去一趟食堂，管床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又送来了，只好先粗略翻了翻，拿着病历去每张床前走了一遍，再回来坐下，开始一本一本地仔细看。
上级医生在早交班的时候给师祎分了组，安排了病区和床位，果然在杨文洁手下当跟班，按理说从今天起这几床病人就归师祎管了。他要熟记每一位病人的病历、病史甚至检验和查体的数据。只不过上午叫叶芝凡的抢救一打岔，这就拖到了下午。还是杨文洁有点儿良心，从同组的另一个住院医嘴里抢下两个三角糖包来，让师祎一边看一边吃。
因此叶茂壮着胆子来敲门时，师祎一擡头，嘴里还叼着半个糖包。
“呃…师医生，杨医生她说…啊不是，我问她说，说你还没吃饭，我就……”
说不下去了。
办公室里不止师祎一个人在办公，一听到动静，全都齐刷刷擡起头盯着叶茂，听他说了半句，又都齐刷刷把视线移向他手里的饭盒，吓得叶茂差点儿咬到舌头。
“我就从食堂打了饭，您要不要吃点儿……”
说到最后叶茂嗓子眼里都要没气了，声音小得跟猫儿叫似的。倒是师祎愣了愣，可能是说话需要一个开场白，“啊”了一声，糖包掉桌上了。众目睽睽之下又捡起来一口塞回嘴里，起身把叶茂带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实习生休息室。
南大附医的肾内科这会儿可能命里缺人，连师祎这种有执医证的研究生都能分到办公桌位，顶半个住院医用，实习生休息室里更是一个实习生也没有。师祎早上还自诩仙人要吸风饮露，只吃了半碗白米粥，这儿会饿得原形毕露，两个糖包都只能算垫底，也就不跟叶茂客气了，倚坐在桌上端起饭盒就吃。
当医生就是这点好。忙起来什么都不用想，忙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不管大烦恼、小情绪，加个夜班接个急诊就都老实了，只盼着吃饭睡觉。至少师祎觉得这点好。
“谢谢，不过下回别这样了。”师祎不好离开办公室太久，因此吃得很快，也没有吃完，“病人要是都往办公室送东西，我们也会难办。”
师祎穿白大褂的时候很少笑，放浪的气质不翼而飞，脸上的表情就只剩下了冷淡。可叶茂看他刚才吃得又快又大口，莫名有一种饲养小动物的满足感，并不觉得被冷落，还说：
“是我谢谢您。杨医生说，今天的抢救要多亏您发现得及时。”
其实病人这样越过上级医生来感谢师祎，还是直接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从人情世故的角度上来说，是狠狠坑了师祎一把。也就是杨文洁心大得能撑船，不然师祎就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她。好在师祎只是来轮科，也不需要真靠行医吃饭，便没跟叶茂提这茬。
“这是我的工作，不用特意来谢。非要有所表示可以给科室送面锦旗，挂着好看，年终还能拿给院办换奖金。”说到这里师祎才稍稍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还很快就被抹了下去，又说，“不过，你母亲这样隐瞒病情很不利于治疗，杨医生和陈主治应该也都说过，你最好劝一劝她。”
提到这个叶茂的表情很明显地沉了下来，似乎有话想说，但不好开口。师祎在二世祖的圈子里混得跟个人精似的，当然看得出来，却无意戳破，客套两句就走了。
入科第一天因为叶芝凡的抢救，杨文洁工作量暴增，连带着师祎也要倒霉。再加上杨文洁手下没有实习生，很多杂事也都是师祎去做，等他加班加点看完病历，又跟着杨文洁查了两道房，好不容易能下班，已经快到八点，天都黑了。
“抱歉，可能有点事情，不能送你了。”师祎有车，原本说要送杨文洁回家，不料往楼梯间瞄了一眼，居然看到了叶茂，赶紧说，“你先走，我回一趟办公室。”
说着就往回走，等杨文洁走远了再掉头回来，走到楼梯间边上倚着，叹了口气，问：
“想说什么就说，盯着我一天了吧？”
话音落，就见叶茂两手插口袋、垂着头走了出来，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慢吞吞地说：
“师医生，今天抢救的费用是不是您帮忙结清的？”
上午叶芝凡被送进icu之前，护士就让叶茂先去交押金，要交两万，至少也要一万。毕竟icu的费用少则一日三千，多则上不封顶，一万块钱根本不禁扣。叶茂卡里只有几千块，身上更没有钱，想起凌晨从贺骏手上拿的两万元现金，便回家去取。再折返时，却被告知之前的费用已经结了，押金也交了。
除了师祎，叶茂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因此下午的时候就想找师祎还钱，得知师祎没吃饭便不好意思空手去，这才有了送饭那一出。但师祎一提起叶芝凡的事情，叶茂就知道师祎那不是借，而是根本没打算再收回来。
叶芝凡为什么隐瞒病情？因为尿毒症不是一次住院或者一个两万就能解决的事情。病人要长期透析、长期服药，每一项费用的增加都可能会是永久性的负担。加上叶芝凡心功能不全，往后住icu的时间只会是一次比一次长，叶茂只要不傻，就该明白这钱只要师祎不提，他也最好当作不知道。
“我以为你只是看起来傻呢，没想到是真傻。”
师祎还扎着头发，白大褂已经脱了，看着叶茂笑了笑。这一笑让师祎在叶茂眼中的两种形象有瞬间地重叠，可很快又分开，留下了印象更深刻的那种。
“师先生，我还不上您的钱。”叶茂稍稍擡起了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另一个人，“但我也不能一直欠着您，所以……您还想肏我吗？”
师祎嘴角动了动，有点儿要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