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十二

等司机接走贺知越耽误了挺长时间，又见缝插针地换掉了湿衣服，师祎再回到酒吧明显察觉到气氛变了。楼下门口站着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倒是认得师祎，没有拦他。进到酒吧里明显发现人少了一半，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没剩几个，来玩的客人也走了不少，尤其是贺知越玩桌游时那伙人，一桌人走得一个不剩。

原先唱k的人也不唱了，伴奏还在很大声地放着，师祎楼梯上到一半，就听见宋杰比音乐还响亮的笑声，边笑边骂：

“仲想傍阔人，人哋睬你呀？”

（还想傍大款，人家理你吗？）

师祎放缓了脚步，一级一级慢慢往上踏着，小半个身子探出到二楼，挑眉打量这群嗑嗨了的人。

“对唔住，杰哥。”只见叶茂半瘫在卡座的沙发上，手指微微发抖，夹着一截皱巴濡湿的烟，却还笑着答，“我哋捞口饭食，总要试吖嘛。万一成咗呢？啖就安乐茶饭呀。”

（对不起，杰哥。我们讨口饭吃的，总要试试嘛。万一成了呢？那就衣食无忧了啊。）

他手里那支烟脏兮兮的，看起来就是先前从师祎手上弄走那支，隔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吸上一口。梁启铭歪着身子同叶茂窝在一块，没什么威慑力地挥着胳膊，一边让人别再灌叶茂了，一边酸不溜秋地说：

“是长得漂亮啦，那又怎么样，什么烂脾气。”

“看他，喏，就这样，耷拉着看人，都懒得睁眼的。”说完还不够，撅着嘴学师祎的表情，怪里怪气道，“还说他包养你，吹牛啊。”

宋杰手上还三心二意地打着牌，大概是赢了一局大的，把牌往桌上一甩，仰倒在沙发里，反手用手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叶茂的脸，促狭地说：

“火气差算乜，呢种成色嘅大美人，瞓到都系卖到你冚家，系咪呀？”

（脾气差算什么，这种成色的大美人，睡到都是赚到，是不是啊？）

叶茂犯傻一样地笑着，半边脸都被拍红了，任他打，不接话，突然就被宋杰狠狠一巴掌扇得歪倒在沙发上。

“累我到个嘴边嚟嘅人冇咗！”

（害我送到嘴边的人没了！）

宋杰骂完，气急败坏地坐回去，想想又不解气，揪着叶茂后脑的头发，端着杯子给他硬灌了一大口酒，灌得他呛咳出来，还剩下大半杯没灌进去。

“睇你好身手，呢次放过你，以后安安分分同我行，一样好赚嘅！”宋杰把剩下的酒直接泼在叶茂脸上，咬牙切齿地说，“有钱，抑或有权，想点样嘅人冇呀？”

（看你身手不错，这次放过你，以后安安分分跟我混，一样挣大钱！有钱，或者有权，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啊？）

正说着，宋杰擡头时忽然愣了一下，看向楼梯的方向，笑了起来。叶茂也随之扭头，立刻坐直了，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蹦而起摆正了身子，紧张地把烟捏进手心，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楼的师祎。只见宋杰吊儿郎当地起身迎上去，嬉笑道：

“唔系吖，仲以为你走喇！”

（不是吧，还以为你走了呢！）

这人身上烟味、酒味、香水味、大麻味，混在一起差点没把师祎熏一个跟头。梁启铭见宋杰殷勤，“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拉起叶茂的手起身要走。师祎则丝毫不给宋杰面子，皱着眉后仰着退了半步，伸手往梁启铭前方一拦，偏要用那副不正眼看人的模样，耷着眉眼扬了扬下巴问：

“要带我嘅狗仔去边度呀？”

（你要带我的小狗去哪里？）

自己都没舍得牵回家圈着养的小狗，被这帮东西呼来喝去任打任骂，叶茂越是不作声，师祎越生气，火气大得他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他边走边扯掉了自己的发圈，随手从吧台上抽出一支彩色的玻璃吸管，挽着金发转了两圈，盘在了脑后。因为在童年过早地理解了性，师祎格外清楚自己什么样子最有风情。他个子高，手臂擡起时肌肉纤长有力，凸起的腕骨苍白里透出浅红的血色。挽发的动作让他脖颈拉长，隐约能看到肌群的牵动，在这帮性取向同为男的人眼里，举手投足说是勾引都不过分。

“下次直接向我嚟，唔好叫细路仔掂唔理嘅嘢，你哋担唔起后果。”他进到卡座里主人家似的坐下，叫服务生收拾了桌面，拿来几副崭新的扑克牌和一个计时器，毫不生疏地布牌分码，边动手边说，“我坐庄，打快牌。只要有人赢过我，我饮双倍。冇呀，个个都要饮。”

（下次直接冲我来，不要骗小孩碰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们担待不起。我坐庄，打快牌。只要有人能赢我，我喝双倍。要是没有，所有人都要喝。）

罢了弹着食指敲响码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撩起眼皮看向宋杰，说：

“瞓到我算你本事。”

（睡到我算你的本事。）

说完还真像招小狗一样冲叶茂招手，冷着脸点了点自己身边的座位，看叶茂低头揪着湿漉漉的短发，落水小狗似的磨磨蹭蹭挨过来坐下，这才又专注于牌桌上。

宋杰也是嗑得有点大了，被这么驳脸面竟不生气，反倒兴奋得不行，立刻点齐了人，眼放精光地加入赌局。还是二十一点，出牌计时限五秒，一局走完快得很。十点记一个筹码也就是一杯，算上各种赔率与倍数，除了师祎，其他人几乎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在喝。师祎出牌出得飞快，仿佛不需要思考，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叶茂，牌玩得并不专心。他猜想自己多半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沉溺于这种场合，熟悉到即便记忆里根本没有类似经历，光靠肌肉记忆都能应对自如。也就是杯子不大，不然照这速度，怕是真要有人喝进医院。梁启铭玩了十分钟就大喊受不了，耍赖发脾气也要出局。

可游戏终究有输有赢，大概半个小时过去，桌上的洋酒瓶都空了小半，总算被宋杰翻身走了把大运，赢过师祎两杯。

庄家翻倍就是四杯，小小的子弹杯在师祎面前一字排开，倒上四种不同的烈酒，酒浆盈满杯口，甚至微微隆起。宋杰一直在输也一直在喝，但他嗑嗨了格外兴奋，眼下清醒得不行，豺狗一样盯着师祎，要亲眼看他喝下去。师祎右手搭在桌面上转着一只空杯子玩，左手则揣在裤兜里，有些焦躁地一下一下点着手机。他现在的胃真是一点儿酒都沾不得，先前为了应付宋杰喝了几口生啤，这会儿喉咙里还在反酸。

正琢磨着半小时怎么也该够了，突然楼梯方向从楼下传来些奇怪的动静，并在同时，师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眼看着宋杰也察觉到楼下不对劲，师祎赶紧在他转头前把手伸向面前的酒杯，留住了宋杰的目光。酒里肯定动了手脚，哪怕杯子就在师祎眼皮底下，手段好的一样能得逞，只是不大可能每一杯都有机会下手。因此师祎先喝哪杯，对宋杰来说，就变得格外值得期待。

贴着大腿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师祎拿起最近的那杯，立刻在宋杰脸上看见藏不住的得色，可再要放回去也太过明显，只好心一横往嘴边送。就在这时，一直歪在沙发犯迷糊的叶茂突然弹起来，脑袋往前一凑就吸干了师祎杯里的酒，还咯咯直笑地冲师祎“汪”了一声。

煮熟的鸭子被同一个人放飞了两次，宋杰顿时暴怒，眼看就要发难，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便衣警察从楼梯口涌入二楼，迅速控制了在场众人。师祎总算松了一口气，紧张加上饮酒，空气又差，他已经难受得有点想吐了。跟领队的警察私下交谈几句后，也顾不上宋杰阴狠的眼神，当场领着叶茂离开了酒吧。

按照规定，师祎得去分局做笔录，叶茂也要接受毒检。只是贺知越的亲爹贺骅在部队多年，战友转业到武警、公安的很多，尤其在南城，跟各个部门都很熟络，禁毒大队这趟就是专程来照应师祎的。不然这些二代们平时用点出格的小玩意，民不举官不究的，警察不会兴师动众来捞一网小鱼小虾。

两个人的状态都不适合开车，岗村又在繁华地带，道尾连着沿江大道，巷头直达核心商圈，走出酒吧一条街就能找到超五星规格的酒店，师祎便去开了个房休息。叶茂不但喝了不少酒，看起来也嗨得有点上头，神情飘飘然的，时不时就要盯着师祎傻笑两声。师祎也摸不清自己离开那会儿叶茂抽了多少，以为他嗑大了，怕把人单独放一间房会出个好歹，就开了个大套间，把叶茂一起带了上去。哪想到这人一进到房间就像变了个人，咬字清晰地问：

“做乜帮我？”

（干嘛帮我？）

“点解唔直接走掉？”师祎懒得理他，叶茂也不识趣，像是非要有个结果，又像是不需要回答那样，亦步亦趋追着师祎问，“知唔知返嚟有几牙烟？”

（为什么不直接走掉？知不知道回来有多危险？）

他问这话时师祎正撑在洗手池边上干呕，擡头从整面的镜子里看到倚在门框上的叶茂。要不是叶茂眼神没有焦点，师祎都以为他药劲过了呢，瞧着挺清醒的。两人在镜子里对视了片刻，还是叶茂先避开了视线，半晌没说话，忽然冒出一句：

“系觉得我眼熟乜，好似一个人？”

（是觉得我眼熟吗，像一个人？）

这个问题倒是新鲜，师祎没听他提过，便回了一句：

“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