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十四）
基地（十四）
吴量来敲门，转告宋温峤，常寿想重新探讨一下气候的变化，门一打开，那股极寒气流就窜了进来，宋温峤飞快地侧身出去，哐当将门关上。
停止供暖后，电流仍然处于不稳定状态，时不时滋啦作响，偶尔还会突然闪动几下。
刚吃过午饭，趁身上还有点暖和，左右没什么事情，秦少淮再次把书打开，刚看了两页，就见丁陵磨磨蹭蹭走了过来，犹豫地站在床边上。
秦少淮指了指床尾，“坐。”
丁陵搁下屁股，纠结了半天说：“秦教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秦少淮把书合上，沉默以示同意。
“上次呢，我梦见自己死了，后来就被萧屿捅了一刀，结果侥幸活下来了，是不是说明我做梦未必准确？”
“如果是通过记忆反射出的梦境，人只能看见自己濒临死亡，无限地接近死亡，但无法确认死亡的真实性。”秦少淮沉吟道，“但是，你的预知梦和记忆梦境原理不同，更像是一种警示，现实结果和梦境未必存在必然性。”
丁陵若有所思低垂着脑袋。
钟擎正带着耳机玩游戏，田无酒在上铺补觉。
秦少淮把身体凑过去一点，压低声音问：“梦到什么了？”
丁陵局促地看着他，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充血一般，他压抑着哽咽，轻轻地说：“我梦见......我被人开膛破肚，田哥被火烧，你被人打晕拖走，萧屿死了，吴量也死了，邵徽、崔玉豪，还有外面那些人，全部都死掉了，还死了好多我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我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么多人。”丁陵的胃里泛起了恶心，打了几个干呕。
钟擎转头看过来，摘了耳机问：“吃坏肚子了？”
秦少淮按捺住心中的不适，平静地说：“泡面太油腻了，他发烧，应该吃点粥。”
“条件有限，回去再养身体吧，到时候我让我女朋友给你们做大餐。”钟擎被自己给逗笑了，连忙把耳机戴回去。
秦少淮深吸了几口气，低声问：“宋温峤呢？你梦到他了吗？”
丁陵整个人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少顷，他低声说道：“梦里面没有他。”
然后，他又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
秦少淮感觉身体有点热，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摘了，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
丁陵焦虑地问：“秦教授，梦境会变成现实吗？我们能改变它吗？”
秦少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面对丁陵希冀的目光，他只能从干涩滚烫的喉咙里发出简单的字节，“事在人为。”
丁陵默默点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两人各负心事，相对无言。
房门被打开，宋温峤带着一身寒气进门，关门后飞快反锁，搓着手走到秦少淮身边，“老头跟我说了一个坏消息。”
秦少淮连忙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去抓他的手，准备替他焐焐手，却偶然发现他的手掌很暖和，像个火炉。
惧寒受冻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秦少淮心惊不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温峤变得这么钻营心计，甚至连细枝末节的地方都竭力伪装。
他一直都知道宋温峤有事情瞒着自己，关于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秦少淮没有对他盘根究底，是给予他最大的尊重。
困惑未销，随着时间的流逝，宋温峤身上的秘密变得越来越多，秦少淮握住了线头，却始终没有抽丝剥茧寻找真相，而是任由它变成了一团迷雾。
直到今天，恐惧彻彻底底占据了他的心巢，他害怕宋温峤死在密林，也害怕宋温峤变成怪物。
异族。
这是当下出现在秦少淮脑海里的两个字。
宋温峤是慕容长天的转世，是无名氏的后代，无论是无名氏还是慕容长天，他们都是异族，来自羲天山脉，所以前世慕容长天攀顶龙城，因为那里原本就是他的故乡，所有的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比普通人更强健的体魄，强大的恢复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体温，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是人类。
宋温峤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兀自说道：“老头从检测站出来的时候拿走了一份简报，日期是昨天的，基地主理人估计还没有得到简报上的消息。”他喝了口热水，慢慢又说，“其他六国的能量石储能全部见底，另外灾季持续的时间呈现无规律状，之前的预测方法已经失效了，这场暴风雪很可能远远超过两天，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钟擎坐直了身体，深沉道：“难怪麦斯蒂那伙人蠢蠢欲动，估计他们已经知道了其他六国的情况。”
宋温峤点点头：“我要下楼给主理人再打个电话。”
秦少淮说：“我跟你一起去。”
宋温峤转头朝他笑：“外面冷，你要去吗？”
秦少淮微微点头。
宋温峤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抖开，仔细地缠绕在他脖子上，尾端塞进外套里，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低声问他：“真的不冷？”
秦少淮身体僵硬，没有吱声，只是慢慢握住了他温暖的手。
宋温峤牵起他往外走，寂静的楼道里交叠出现两串脚步声，一前一后，穿过漫长的走廊，踩过每一步坚硬的楼梯，去往空无一人的尽头。
宋温峤打电话的时候，秦少淮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他看起来很严肃，带着点急迫感，微微蹙着眉，像是在传达紧急的讯号。
秦少淮看的出来，还是装的。他根本不着急，他只是表现得更像一个普通人的反应。宋温峤真正着急的时候，情绪会带上一点暴躁，还会有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就好像世道忤逆了他的想法，让他愤懑不愉快。
十分钟后，宋温峤挂上电话，吁了口气说：“主理人要和工程师探讨一下，半小时后回复我。”他习惯成自然，伸手搂抱秦少淮的肩膀，却不料，秦少淮抖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拥抱。
宋温峤的双臂怔在虚空，少顷，他慢慢垂下手，声音几不可闻，“你在怕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可眼眶却倏然红了一圈，只有在面对秦少淮的时候，他犹然是从前那个受不得一丝冷落的宋温峤。
秦少淮哽得呼吸都乱了，一拳打在他胸口，疾风般的拳头落在蓬松的羽绒服上宛如轻飘飘的羽毛。
宋温峤用力将他裹进胸膛，脑袋低埋在他肩头，沙哑道：“不许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