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新征程乌云汇聚
日暮西下,白浪如帆,宽阔无际的河面上,一搜客船正在缓缓向远处驶去。
“娇娇态,桃红腮,我等郎君上云台······”琵琶声,娇嗔声,酒杯碰撞声,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正是贾琰崔骁一行人,他们走水路,是从龙门渡沿“通承河”到江宁,再从江宁换船到祟安平,路上无聊,崔骁便叫了船上的唱小曲儿的来热闹,这些年,船运行业兴起,每条船上都有这样吹拉弹唱的女子来给客人助兴,差不多都成了一种职业。
大昌重视运河工程,尤其本朝皇帝更为重视,原来京城江宁这一段之间的运河已废,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京城和江宁,祟安的河道以及天然湖泊重新修筑起来,历经十三年,连接南北,新修了“通承河”,这一举动极大的促进了南北之间的货物往来,加之朝廷依赖漕运体系,沿岸渡口迅速发展,多呈现出一派繁华。
贾琰拿了个酒壶,闲散地靠在船头的船栏上喝酒,他抬眼望向远方,只见暮天之下,乌云滚滚以无声之势卷入万里江流,孤帆远影,过尽重山,说不尽的开阔寥远。
而他的身后,又传来婉转的唱曲,“女儿闹,衣裙遥,花容俏,恋春宵······”和着琵琶声,如柳莺般撩人妩媚,这是独属于太平年间的酒杯交盏,载舞笙歌。
贾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远,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云波诡谲,似乎也都在慢慢地离他而远去。
“啧啧,醉侯酒,”崔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瞅了贾琰手里的酒壶一眼,赞道:“大人好兴致啊,怎么不跟兄弟们一起喝?”拉长了音调,一脸大家都懂的表情笑道,“怕打翻了醋坛子?”
贾琰笑着摇摇头,没接他的调侃,反而问道,“崔大哥哪里找来的姑娘?唱的曲儿不错。”
崔骁眉毛一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背靠在船栏上,下巴朝前抬了抬,笑问道:“大人看上了哪一个?黄衣服的?”继而嗤了声,“那可不是姑娘,半老徐娘还差不多。”
弹唱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弹琵琶,一个唱曲儿,弹琵琶的那个比较安静,唱曲儿的姑娘倒是大方,一边唱着艳曲一边四处敬酒嬉闹,鹅黄色的衣裙飘飘,歌声媚人,身段撩人。
“风韵犹存,”贾琰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子的目光相触,女子姿容绝佳,但眼角的皱纹确实显示不再年轻,女子将酒杯压在红唇上,风情无限,朝这边虚敬了一杯,贾琰夸了一句,再扭头回来见崔骁眸色幽幽转深,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冲他一举酒壶,将酒一饮而尽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美人常有,兄弟难得,我虽非君子,也不做夺人所爱之事。”
崔骁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神色不由得开怀两分,倒不是为了女人,而是这一路相处下来,贾琰乍一看像个迂腐的文人,可竟也颇有眼色,言行拿捏地很有分寸,他勾了勾唇,似真似假地道,“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不客气怎么办?”贾琰喝的太急,咳了几声,将酒壶一把扔进江里,亦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今后仰仗之处甚多,还得多靠崔大哥帮我。”像是随意说了这句,贾琰立马转了话题,他望向江面,道,“今儿晚上怕有雨,咱们靠边停一晚吧。”
崔骁心知肚明,也略过了这个话题,顺着他的话看了眼天色,只见乌云滚滚如涛,崔骁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朗声道:“大人不常坐船吧,夏日就是这样,这情况我见多了。”
“前面就是丽水江了,”贾琰俯身将手肘放在船栏上,他望向愈来愈宽阔的江面,淡笑道,“山高谷深,怕不好走。”
“两位爷放心,这条路咱们一年也得走个十来回,爷把心放肚子里,保准平平安安的!这夏天的雨是大,但打个哈欠它就过去了,不碍事。”旁边拉帆的老船夫见他们讨论停岸的事,赶紧插了一嘴,他们也是要赚钱的,这停停走走的,本来两趟的活只能干一趟,就不值当了,他岁数大了,今年是他最后一年跟船,还想着多赚点。
贾琰见崔骁不语,知道他也不愿意再停了,故而没有再提,崔骁和他说了几句闲话后,便往那边唱曲儿的桌子去了。
老船夫大吼一声,跟其它人合力将船帆向右偏了个方向,方向变了后,船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没有蒸汽机的时代,船的动力就是风力和人力,帆变换方向是利用了力的分解。
贾琰来了点兴趣,去舱里重拿了壶酒,又拿了两个酒杯,直接坐在甲板上,跟老船夫聊天,越说越惊讶,这客船的甲板下竟是用竹子制成了十二间水密隔舱,这样即使一舱进水,也不影响其他舱。
曾经郑和七下西洋的宝船用的也是这种方法,仅仅凭着木制船,翻涛喷雪,溯流破浪,穿越大海历经三十多个国家,从而拉开了大航海时代的帷幕,可见,古人不但不缺少智慧,亦不缺乏勇气。
贾琰默默将老船夫说的一些话都记在心里,他的手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开采银矿是他的生路和“升”路,因为银矿不仅仅是谋反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它是历代帝王求之不得的财富,据他所知,朝廷是非常缺乏银料的,等歧英王扳倒了周旷,银矿回到朝廷手里,还是要继续开采,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有所作为,让人看到他其它价值的一面,只要人还在官场,他总有办法回去。
而银矿开采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开矿,冶炼,运输,每一个环节都面临着无数困难,他只对冶炼这方面还算了解,运输这方面不大懂,还得多看看,银脉多在群山连绵之处,交通不便,要想运往京城,最便利的就是水运,涉及水运,自然就要用到船。
贾琰问的太细了,老船夫说不清楚,就叫来一个只披着个蓝色褂子,肤色黑黑的年轻人。大概知道自己太黑了,年轻人说出“我叫白乔”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白乔不识字,但会画图,贾琰就给他拿了纸笔,他别别扭扭的在纸上画着船只的基本构造图。
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贾琰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个端酒的小厮不小心撞到了黄裙女子身上,他不在意的又把视线挪回纸上。
白乔放下笔,嗫嚅道:“我就会这些了。”
乌云遮日,夜色翻滚,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贾琰看了看,小心的将纸收进袖子里,跟白乔道谢,白乔忙摆手,“不用不用!”后退中又撞到了个人,就是刚刚碰到黄裙女子的那个小厮,那小厮比白乔还慌乱,被白乔撞倒了也不吭声,捂着脸就往船舱里跑。
老船夫动作很快,他一把拽住了小厮的手臂,厉声喝问,“你不是我们船上的人,谁带你上来的?”
因带着家眷,这条船贾琰是包下来的,除了船上的人不该有外人,老船夫思量,怕是有船工贪了银两偷偷带人上来。
贾琰一愣,觉得这小厮莫名眼熟,他撩开他的头发,一张脏污慌张的脸露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宋勇?”
宋勇愣住,他抬头望向贾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是给了自己三十两银子的好心公子,他张大了嘴,磕磕巴巴道,“您,您怎么在这里?”
“我认识他。”贾琰冲老船夫摆了摆手,老船夫见他们真像是认识的样子,松了口气,放开了他,嘱咐了句“别再乱跑”,就拉着白乔往远处走了。
不到半个月碰见两次,可真是够巧的,贾琰打量了他几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在这?”
宋勇红了脸,带他们三个上来的船工说了,平时就躲在船舱仓库里别出来,今晚他是想赚个酒水钱,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刚出来就被抓住了。
“怎么不说话?”
“我······”宋勇手攥着衣角,“我想坐船回家找我爹,有个好心人带了我们上船,我···我们”他想求他不要把他们赶下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贾琰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笑道,“你怕什么,我还能把你扔下江吗?”又看了他两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宋勇松口气,忙转身往回走,只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想必是刚刚被人踢的。
“你等等,”贾琰从腰间挂着的袋子里拿了个小瓶出来递给他,“回去揉开了,擦到伤着的地方。”
宋勇本来推辞着不收,听到贾琰的话之后,又犹豫地把药瓶握在手里,他脸上带着小心地问:“额头能擦吗?”
“外伤都能擦,”贾琰点点头,见他额头并没受伤,想起当时那个一脸倔强拉着不起硬要磕头的少年,皱了下眉,“你是要给那个叫······”
“他叫冬荣。”宋勇忙接道。
“当时怎么没看大夫?”
宋勇记起来当时贾琰特意嘱咐了他要带冬荣去看伤的,不由着急地解释,“他不去!怎么说都不去,他嫌费钱,还说呆半个月自己就好了,钱要留着让我回家找我爹。”不知想到了什么,宋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擦了下眼角,扭过了头。
“那他还好吗?”
宋勇点点头,无意多说,给贾琰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就抓着药瓶跑了。他心里想着,回去要嘱咐冬荣和小三,不能再轻易出来了,要是这位公子后悔了,下次靠岸的时候把他们赶下去就完了。
贾琰也没管他,又靠在了船栏上,漆黑的夜色骤然出现一道闪电,白光一瞬,像是把天空都要撕裂,“轰隆隆”几声闷雷,夏日的雨又急又快,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就打在了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