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权如刀笔血似浓 - 红楼之贾琰的成长日记 - 邱上岭春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97章权如刀笔血似浓

贾琰双目黑沉,一把拽过宝玉,让他背过了身,在宝玉的后背上,果然有着登记的编号,“伍肆捌”三个大字醒目而刺眼。

贾琰挥了挥手,让其他的人先上去,等到只剩他们两个了,才面向宝玉,却是没说话,因为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太多念头,心下沉重,一下子反而不想多问。

半年不见,宝玉又瘦了许多,还长高了点,许是终于睁开眼看到了外面真实残酷的世界,纵然衣衫破旧,他竟稍稍有些男人的样子了,性格比之前也沉稳了不少,起码在这样的情况下没喊没哭,甚至还主动先开了口。

只不过他这第二句的问候也十分不中听。

潮湿的空气使得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不甚舒服,宝玉将头发别到脑后,笑道:“琰儿,你何时学做了李绅?”

李绅,是唐代的一位诗人,曾写出过“四海无闲田,民夫犹饿死”等悲天悯人的诗句,可在他走上仕途,官越做越大后,却判若两人,变得穷奢极欲,因为喜欢吃鸡舌,为吃一顿饭就能杀三百只鸡,且性情暴烈,百姓听见他的名字,哪怕渡过长江也要逃走,晚年更是因涉及党政有染的案件,落了个“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途”的下场。

贾琰闻言,脸色登时拉了下来,他冷笑回道:“你何时学做了高炳远?”

高炳远,是《济南广记》中的一个杜撰的人物,出身勋贵之家,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人却不思进取,喜爱靡靡之音,终日混在一些戏园子里,高家家族无人出仕,行事又高调,最终被人当了靶子,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宝玉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大力拍了拍手掌,大笑道:“好!好!真到那天我就立时死了,这也算我的福气了!好歹不添罪孽!”

除开别的毛病,宝玉其实是个甚为温和的兄长,日常相处时并不端兄长的架子,可这次见面,却态度怪异,言含讥讽,无非是因为这一路的经历,对他而言真如噩梦一般,在此时此地,见到了亲人,宝玉心里是松了口气的,而一松气,再看贾琰所作所为,满肚子的愤懑、怫郁、害怕,便再也忍不住了,自然直直就冲他而来。

可偏巧贾琰这时候的心情也不好,宝玉的几句讥讽让他本来有的几分关心瞬间消散。

他整了整衣服,后退一步,站地离宝玉远了些,语气带上了嘲弄,“你是有福气,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一走就算完了,大不了就一死,还正好全了你的气节,反正你只求自己清净,老太太,太太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补天的顽石自问有才华,却不能渡人,想要自由,却贪恋红尘,空有千万念想,却无人理解,于是自怨自艾,多情眼,佛心病,临了去,只愿求个解脱,如此这般,多情人反倒最无情。

提到老太太,宝玉的眼神黯淡下去,刚刚强撑着装出来的平静慢慢土崩瓦解,他轻轻合上眼,嘴唇颤抖,过了一会儿,眼角淌出一行泪水,他拿袖子擦泪,可袖子上的泥土糊到眼睛上,反而让泪水流的更快。

宝玉不愿在弟弟面前这么狼狈,使劲擦了两下,就扭过了头,问道:“老太太可好?”

贾琰转身,跟他并肩靠在井壁上,不再和他面对面,回道:“请了好几回太医。”

“太太呢?”

“整日吃斋念佛,或者上香祈福,就盼着二哥哥能回去。”

“还有姐妹们……”

“大姐姐病重,再见一面怕是难了,二姐姐寡居,如今还住在家里,三妹妹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即将远嫁番邦,四妹妹也在相看人家,可东府什么情况,二哥哥想必也清楚,别的都还是老样子,”

贾琰顿了顿,又道“宝姐姐一切都好,太太病了几回,都是她在床前尽孝,吃穿洗漱,无不用心。”

贾琰越多说一分,宝玉的脸色就多一分愧疚,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宝玉顺着滑坐到地上,双手捧住脸,哽咽出声。

贾琰仰头看向高空,随他去哭,自己也在脑海里整理思绪,等过了一会儿,听到宝玉的哭声渐小,才蹲身下去。

“二哥哥,”贾琰声音低沉,“我问你,你来这多少天了?”

宝玉的头埋在衣袖里,声音有些呜呜的,“唯长于年,毋短之。”

贾琰睁大眼,“一年了?不可能!”

宝玉抬头,目有戚戚,“在这里,人命微如草芥,凭风转圜,不知明日,我只觉得度日如年。”说罢一声长叹。

“我是问你几月来的?”贾琰有些咬牙。

“记不清了,”宝玉摇摇头,脸色带了些恍惚,“每天跟做梦一样。”

“总有一个大概数吧,”贾琰控制住自己想去拽他衣领子的手,“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还是更长?二哥哥,我不是在跟你叙旧,我问你正经的。”

“原来我没碰见过你就算了,可这次修积水井,我挑的是‘玖伍’到‘壹壹弍’这个数的民夫,不该有你!而且这十来天,我天天来,为什么直到今日才遇到你?谁把你送到我手下的?”

贾琰目光沉下,沉声,“你不会是跟别人说了你是荣国府的吧。”

宝玉点点头,“我自然要说!这样的地方哪里敢多呆!可是说了又如何,又没有人信,直到前几日碰到位崔大人,我说我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他面上竟是亲热,我求他送我回家,他答应的好好的,谁成想一转身便不见了,今日又叫我来这里,我只当他还是不信我,如今看,他是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才送我来!”

听这意思,宝玉来银矿是意外,他是来了银矿后才碰到的崔骁,而崔骁一直监视贾琰,自然知道荣国府走丢了一位爷,正巧听宝玉这么嚷嚷,两边都对上了,故而有了今天这出。

宝玉拽住了贾琰的袖子,“琰儿,上次你在牢里时,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再也不沾染这些经济仕途,我只当你收心了,可如今为什么又在这?”

“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就是为了日日做这样的事?若是这样,果真成了国贼禄蠹。”

宝玉语气里五分恳切,五分责备,可转头见贾琰又一脸不耐烦,便住了嘴,无奈道,“罢了罢了!这次横竖你要跟我一起回家!林妹妹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是这样行事,她定也不会同意的。对了,还有林妹妹,她可好?”

贾琰笑道:“回家啊,二哥哥不是有骨气吗?回什么家?再者你想回家,自己走回去啊!跟我说什么。”说罢拍了拍衣服上蹭到的尘土,利索地站了起来,双手扶上梯子,“蹬蹬”上去了。

“琰儿!”宝玉在下面喊了一声,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竟然真的没管他,就这么直接走了!

都卷进了这地方,还被人知道了身份,能不能保住命都是未知数,还想开开心心地走,做梦比较快!贾琰在心里骂了几句,决定不再惯着宝玉这身臭毛病,就让他在这呆着,反正贾府迟早要落败的,提前适应一下没什么不好。

宝玉仍然在银矿劳作,干最重的活儿,跟民夫们睡一样的地方,吃着一样的东西,贾琰说不管就真没管他,过了几日,反而是崔骁看不下去了,主动过来找贾琰。

“找的时候辛辛苦苦地找,人送眼前了,贾大人又不闻不问,这出戏我是看不懂了。”崔骁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边摇头边叹。

贾琰正拿着笔画图,积水井修的很好,成功解决了地下排水的问题,还节省了很多人力物力,所以自从这件事后,矿上有什么问题,郎屺也会叫着贾琰一起,听听他的意见,贾琰便想试着造一个铁排轨,这样就不用民夫背矿石了,将矿石放在轨上,民夫在地面上拉就行。

“崔大哥不知道,这大家族里的戏啊,”贾琰笔下不停,笑道,“不比戏折子上的少,别说你,我看了快二十年,这看不懂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哦,”崔骁来了兴趣,“贾大人看不懂哪出戏?”

“比如这嫡庶,我小时候就不明白,凭什么都是荣国府的子孙,差别就那么大,所有好吃的好玩的,要不轮不上我,要不就是我最后捡别人剩下的。我总是不服气,所以想着要好好读书,争口气,可是我想请个先生都没人帮我张罗,我就自己找,我最穷的时候,还借过身边丫鬟的钱。”

“直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来一封信,我就要什么都不顾,唯命是从,继续当牛做马,”贾琰停下笔,抬头望向崔骁,笑道,“不能再这么着了,我得好好想想明白。”

崔骁心下可惜,本来还想着正好利用宝玉牵制住贾琰,以后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也好更多一分保障,没想到这一试探,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不过面上却不露,当下痛快道:“行!都按贾大人的意思,”说罢直起身来,“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贾琰出来送他,走出屋子,见天色已经擦黑,想了想,便一个人踱着步子往远处走去。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