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惊惧
他随手带上病房的门,外面四顾无人,看来所谓的帮里人不想为李绍文善后,早就作鸟兽散了。果然是乌合之众,单拿着何谦顶门,合该他倒霉。想当年何谦和周悦华李奕伙同倒卖银楼的货品,也非善类。他走了两层楼梯,四楼右转,到顶头那间特护病房。他站在这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门前,试着敲门。
"你又来了!要你别来,还盼着爹病情恶化是么?"周悦华来开门,一望慕青如往常一样怼他,"你走!快走快走,莫祸害爹!"
"爹身体到底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见不到你就很好!"悦华无情地推了他一把。
"大哥!我从年后就没见过爹了,求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好么?”在万德商行干得风生水起的周慕青再也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过话,到底悦华是大哥。
悦华看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
慕青怅然地望着眼前白色大门,愣怔许久,才慢慢转下来,下了楼梯远远瞥见花锦芳病房门前有个人影一闪,定睛一瞧却空无一人。莫不是自己情绪不好,眼也花了。他晃了晃脑袋。
周慕青把祁老爷送回了家,到祁家已经是后半夜。
“娘,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爹。”慕青本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到头依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事。你爹这里有我,你快回去,玫玫也该等急了。"等了半晚上的碧春从慕青手上扶过祁老爷。
她看着祁老爷带着疲惫、绝望、失落的神情,出去一趟回来,不知受了何等样挫折,老得似乎连步子都迈不动。她本想问一声,却收了念头,扶着他缓缓往翠微居去。
周慕青在他们身后瞧着被碧春搀扶步履蹒跚的祁老爷,心中平白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情感,他帮祁老爷,除了生意,更多是因为之岚,无论他从前做过什么事,犯了什么错误,他始终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人都走了,顾二爷终于敢扬眉吐气地站到花锦芳病床前,他提着满满一壶开水放在她床边柜上。
“原来祁宏就是你的男人,我觉得他配不上你。”他望着床上的女人,从没料想名动江城的花旦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卸下油彩的面容如此清隽,和她台上神采灵动简直判若两人。他还记得花锦芳《穆柯寨》的武旦扮相,她就是身背武靠英姿飒爽的穆桂英。
“何苦呢,花老板。”他脑海里回荡着《穆柯寨》的唱词,望着她沉沉的睡颜,难得能和她这么亲近。
“叫一声女将听我说:杨宗保名儿就是我,父帅元戎掌山河,劝你献出了降龙木,免得少爷动干戈。”他不禁轻轻哼唱起来。
“是谁在唱《穆柯寨》?”花锦芳慢慢回复意识,被声音惊扰,她睁开眼道,"是你,二爷,你究竟是谁?”
“我叫顾行舒。”顾二爷点点头,面对她,居然有些无措,他不想多作解释,“你醒了就好,我该走了。”
“唔……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反应过来的花锦芳下意识去摸肚子,身子还在隐隐作痛,她已经意识到了,眼泪不自觉地成串滑落下来。
“对不起。”顾二爷越发不忍,到底是他的过错,实在不能说出推卸责任的话语。
她醒了,他反而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僵持。他垂头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床上的女人暗暗垂泪,为自己早夭的孩儿。花锦芳到底是个大气的女人,她抹了抹泪,咬牙道:“这孩子和我缘分太浅,这是我的命。顾二爷,你自去吧。”
顾行舒瞧了眼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对她点点头,歉意地离开了。
寂静无声的夜里,慕青的汽车轰鸣格外刺耳,祁玫带着顺喜慌忙忙从楼上下来。
“我爹是不是遭逢什么难事,看你急匆匆被叫走,现在解决了吗?”祁玫问道。
慕青边脱大衣,边同她对视一眼,岳父大人的风流韵事,该如何对她言讲,想了想换了一副平淡的语气道:“是爹生意上的事,让我去帮个忙,已经解决了。你去睡吧,我要去书房查点资料。”说着他往书房走。
慕青的手腕能力祁玫从来坚信不疑,他与平日无二的神情和他如常的背影令她安心。
周慕青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今夜让李绍文轻易翻盘,祁家丢了五个码头,这五个码头地处繁华,是江北的主要贸易渠道,尤其是吞吐量最大的广江码头为其中翘楚。码头有失,万德商行势必受制于人,他得尽快联络上其他偏远一点的三个码头,不过他有一点自信,以万德商行数一数二的运量,若他们有眼光接下来,恐怕也会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得早派合适的人接洽才是。
祁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待了很久也没听到门响,猜他一定泡在书房里,自嫁入周家,这种等待丈夫的滋味不知品尝了多少次,从失落到习惯,唯一不变的是她这颗还不曾冷却带着期望的心。
床头放了盏夜灯,是舶来品。是个旋转的光身子的西洋小男孩,金发碧眼,手持弓箭,背后生翅。她在书里读到过,这是美神维纳斯的儿子,名唤丘比特的。传说他的金箭射中,便会使人坠入爱河,若被他的铅箭射中,爱情会化为苦痛折磨妒恨。
也许自己的心早就被金箭射得千疮百孔,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周慕青。而慕青的心在哪里,小爱神恐怕也没摸透找到。
她盯了一会,被丘比特旋转得眼睛发花,伸手关了灯,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摇她。
“玫姐姐,玫姐姐,快醒醒。”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祁瑛的声音:“瑛妹妹,你回来了?”
空空荡荡的黑夜中她感觉站在面前的就是祁瑛,可眼前人令她难以接受,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祁瑛披头散发,脸庞面容却迷蒙模糊。
“瑛妹妹,你回来就好,在外面滋味可不好受。老话说在家一时好,出门千般难,非要稀里糊涂把心掏给一个男人,值得吗?”
“你不也一样,玫姐姐。”祁瑛空洞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令祁玫觉得很不舒服,四周就好像不是房间里的布局,祁瑛的声音居然还带有回响,“我们女人不把心掏出来,就不能活啊——所以,玫姐姐,你别太执着,该放手就放手,别学我。”
她说完这句,阴惨惨笑着转身就走。
“瑛妹妹,你去哪里?”祁玫大声呼唤挽留她,眼睁睁看着她移动,自己却动弹不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祁玫惊坐起来,身边却不是祁瑛,而是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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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梦?”祁玫不可置信,梦这么清晰宛如发生在眼前。
“我在门外听你叫唤,就忙开门进来,小姐你在不停挥手,吓死我了。”顺喜一张脸犹惊魂未定,用手拍着胸口。
虽说是梦,可祁玫心情无端沉重起来。平白无故梦到祁瑛,明早她得回去一趟。
碧春到底是管事太太,惯常起得早,她得安排布置人手洒扫家务,又要准备粥饭三餐到堂,不得不早些起床忙碌,她打了个哈欠,昨天老爷回的晚,精神又差还是喝了参汤才睡沉。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要下雨。过了年立了春,可江城的“倒春寒”出奇得冷。
碧春站在水榭边的餐室里,和管家筛选商量今日的菜色,敲定了管家给送到后厨去。
她一个人望向窗口,却有一朵乌云,低低沉沉地悬停在荷塘上方。单等兴云布雨,水面枯萎的荷杆耷拉在水面,她没来由想起以前玫玫对她念过《红楼梦》的一句诗来:"衰草枯肠,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她怎么会想到这句?不免摇摇头,自觉晦气不再想下去。
她从餐室走出来,准备回翠微居探望老爷,身后似乎有人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