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你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你我
陰雨連綿。 全身濕透的鐘成說回到屋內,點燃了桌上油燈。他不會術法,只能濕淋淋地坐在床邊。雨滴順著黑發淌下,在岩石地面上滴出一片片暗色痕跡,像血。
紅布是由封印組成的實體,不吸水。那些水流滑過鐘成說的皮膚,從脖頸到腳尖,滴答、滴答,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鐘成說坐在床邊,燭火在那雙不屬於他的赤眸中跳躍。光影雕刻下,他比符家祠堂裡任何一尊神像都像神像。
他甚至沒有呼吸。
直到識安其余五人找上門來。
他們身上都掛滿了刻在木片上的清心咒與封印術,看起來活像披了件古怪蓑衣。鐘成說沒關門,視線分毫沒有移動。
走在最前面的是符行川。
那只白色大狗在門口停留許久,確定鐘成說沒有奇特的反應,它才踏入房內。黃今把自己變成了乒乓球大小,身體被刻有清心咒和封印符的木片夾在正中。如同一個絕望的三明治,黃今有氣無力地扒在符行川狗毛裡。
符行川抖毛的時候,他險些被甩飛。
有了歇腳的屋檐,識安眾人再次忙碌起來。盧小河細心打量著屋內裝飾,目光在一牆書上移不開眼。符天異一張臉憋得發紫,生怕呼吸幅度太大,吹飛了“大天師故居”的寶貴灰塵。
只有務實的葛聽聽在灶內生了火,她一邊蹲下烤火,一邊好奇地看著鐘成說。
這會兒的鐘成說反應還不如尋常肉俑,識安幾人忙裡忙外,此人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見對方這種架勢,葛聽聽不敢率先開口,又湊向盧小河。
盧小河已經在扒拉大天師書架上的書了。她看得越多,表情越扭曲。末了,她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兩個小時不到,此人竟然翻完了書架上所有的書——只算第一頁的話。
“怎麼樣?”團在灶火邊的符行川抬起頭。
“一半是各時代最流行的話本,四分之一是各項雜記菜譜,剩下四分之一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正經書籍。”
那些菜譜和話本都快被翻爛了,她甚至翻出來兩本藏得挺好的顏色書籍。也不知道在這個倒霉地方,那家伙藏起來是為了避開誰。
符行川:“……嗯。”他不怎麼意外。
盧小河把所有書都放回了原位,她退後一步,打量著面前不大的空間。屋內柴火嗶啵作響,煙順著煙囪通向屋外。昏黃的火光映亮了書架下的雜物,藤編筐裡的布老虎被火光刷了層金色。
亂中有序,尋常到叫人難受。
大天師鐘異,到底是世人給殷刃的稱謂。這裡比起所謂大天師的故居,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房間。
傳說中的大天師,難以捉摸的邪物……無數身份的盡頭,他們只看到了一個普通人。
“我來守夜,大家早點睡吧,明天還要繼續復現記憶。”符行川又團起身子,他的腦袋上,黃粱小球兒早就睡成了一灘。
鐘成說第一回有了動作,他從那張床上站起身,讓出位置。隨即他倚靠在床邊,看著外面逐漸瓢潑的雨,再次凝固成人像。
葛聽聽有點擔憂地瞧了鐘成說一眼,可連符行川都沒有糾結肉俑的失控,她實在不好說什麼。小姑娘倚著灶火旁的牆壁,慢慢閉上眼睛。
識安一行人再次開始復現記憶時,記憶世界的雨還沒有停。
施術主力黃今緩過勁兒來,加上另一位主力鐘成說以血供能,更多的記憶細節徐徐展現。
所有人都看見了殷刃視角裡,那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以及那只怪模怪樣、來路不明的黑兔子。
無數記憶碎片環繞著兔子出現。畫面就像一面打碎的鏡子,將那黑兔關聯的種種片段投到人前。
殷刃在骸谷的生活短暫而乏味,他只會在盛夏與深冬回來,短暫地待些時日。骸谷百年如一日的荒涼,山崖下的黑暗永遠平靜無波。那只古怪的黑兔子,是此處唯一的變數。
最早的相遇,是殷刃在骸谷建房子時。
彼時殷刃的紅衣還有點粗糙,像是用麻繩隨便束了幾片紅布。他的狀態比起現在好了不知道多少,眉目間還洋溢著活力。
畫面中,殷刃挽著一頭長發,手裡提了幾只肥兔子當口糧。
三只兔子恰巧都是黑色,只只毛皮油亮。它們圓睜著失去光彩的眼,被繩子拴成毛茸茸的一提。殷刃房子搭累了,便就地剝了只兔子,用火烤得滋滋作響。
兔肉被火焰烤得酥脆金黃,油脂四溢。盡管它應該滲了不少凶煞之力,殷刃明顯不在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烤兔子,從懷裡掏出一包裹好的香料,表情凝重地像在做什麼驚天大事。
獸肉腥臊,飛禽肉少。兔子肉質鮮嫩、易於攜帶,吃剩的皮毛還能用,殷刃看上去十分中意這種食物。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山崖上,有什麼動彈了一下。
殷刃最開始並未在意。此處凶煞之力污染嚴重,不時有飛過這裡的鳥受到影響,摔死在山石上,附近還堆有不少死鳥骨骸。剛才那一下,八成是某只倒霉大雁栽了下來。
然而他給烤兔子翻完面,余光裡的東西還在抽[dong]。
殷刃終於壓小火焰,他隨手揪了條兔腿,好奇地湊過去——
一只黑兔。
一只完全不能被稱為兔子的兔子。
殷刃倒抽了口涼氣。只見那兔子七八條兔腳胡亂支棱,身體一側生出巨大的眼球,腿的末端齊齊長著幾根耳朵。
殷刃拿著兔腿的手微微顫唞,他就差把“難道我兔子吃太多遭報應了”寫在臉上。
猶豫片刻,他拿起一根鳥骨,戳了戳那團看起來像是兔子的玩意兒。
那東西整個兒一繃,緊接著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似的,全身不停抽[dong]。可惜大天師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戳了會兒,殷刃又回到了他的寶貝烤肉旁邊。
骸谷偶爾會生出樣貌怪異的邪物,但在這種凶煞之力濃度過高的環境下,新生邪物很難存活。比起一只來路不明、毫無威脅的怪東西,還是建房子重要。
殷刃不再回應,那只黑兔子委屈地癱成一團。最終它緩緩擠入石縫,消失了。
第二次相遇,殷刃正坐在崖邊。
體內的凶煞之力每時每刻都在侵蝕他的身體,殷刃弓起腰,身體微微顫唞。他的目光釘在崖下黑暗上,努力吸氣呼氣,調節狀態。
那只怪模怪樣的黑兔又回來了,它的身體還是一塌糊塗,不過腿的數量減少到了四條。如果不算那十幾只眼,這姑且算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