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宽容》(3) - 经典永流传:时光中闪耀的文字 - 亨德里克·威廉·房龙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三章《宽容》(3)

part2中世纪时期就像古代高卢分为三大地区一样,现代的偏狭,或者说不宽容,也有三大形成原因:懒惰、无知以及自私自利。

第六章生活的纯洁

开篇第一句,请容我说一个与本书主旨有点关系的数学问题。拿一根绳子,如下图绕成一圈:

圆圈的每条直径都是相等的,即ab=cd=ef=gh,依此类推。但是,如果轻轻地拉动绳子两端,圆圈马上就变成了椭圆形,完美平衡不复存在,每条连线变得长短不一。ab和ef线大大缩短,而其他连线,尤其是cd线却大大延长了。现在,把上面的数学问题套用到历史上,为了阐述方便,我们不妨先假定:

ab代表政治

cd代表商贸

ef代表艺术

gh代表军事

图i表现的是完美的平衡,所有线段长短一致,就像政治、商业、艺术和军事得到了同等的关注。

在图ii中,圆形已经发生了变化,商贸受到了特别的优待,却牺牲了政治和艺术,只剩下军事还有点见长。在图iii中,gh所代表的军事成了最长的线段,其他方面都趋于消亡。

由此可见,上面几幅图所蕴含的核心,便是我们用来解答许多历史问题的万能钥匙。带着它,我们率先来到名为“希腊”的门前。

希腊在某段时间内确实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但不久之后,愚蠢的政党之争一发不可收拾,加上长久内战,国家的精力很快便被消耗殆尽。士兵们不再保家卫国,反而因为敌方一点鸡毛蒜皮的恩惠,便被操纵着向自己的百姓倒戈相向。在那样的情形下,商贸作为圆圈中最重要线段,从最初的步履维艰演变成完全走投无路,到最后,只能奔向远方寻求更稳定的发展。商贸前脚才走,贫穷后脚便到,而贫穷的大军一进城门,马上就逼走了艺术和资金,使之或不再露面,或坐上最快的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渐渐地,理智与学识变成昂贵的奢侈品,就连学校也难以维持了:优秀的教师们纷纷奔向罗马和亚历山大城,只留下那些个二等货色,靠着传统和常规过活。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希腊境内“政治”的线段超出了比例,圆圈原本完美的平衡被打破,艺术、科学、哲学等全都化为乌有。

如果把同样的理论应用到罗马,你会发现,那条叫“政治权力”的特殊线段更是不断延长,延长,慢慢地把其他线段都挤掉,最后,成就共和国荣耀的圆圈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直线,丈量着从成功到失败的最短距离。

再举一例,若把这个数学问题套用到中世纪教会的发展研究上,你会发现以下情况。一开始基督教徒极力保持行为准则的完美,但由于他们对现实不感兴趣,也就难免会忽略了那条名叫“科学”的线段。世界在基督教徒们眼里不过是通过天堂的必经之路,他们只想为最后的审判做好准备,医药、天文或物理之类的应用科学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具吸引力。当然,还有一部分虔诚的基督教徒希望能尽可能地体验生活,虽然过程不乏磕碰,但他们依然勤奋刻苦,宽仁忠直。当小群体慢慢壮大到有权力的组织,随之而来的国际性义务和责任就会无情地打破精神境界里的完美平衡。基督教的信仰建立在安贫乐道和无私奉献的基础上,对总是食不裹腹的木匠和采石工人而言,要遵守这样的信条并不难,可是罗马皇帝、罗马教皇以及欧洲大陆上最富有的财主却不愿意因此节衣缩食,寒碜得像某个波美拉尼亚179或西班牙的助理执事。

上述情形,若用本章开篇提到的数学问题代入可知:代表“世俗虚荣”和“外交政策”的直径延长太过,而代表“谦恭有礼”“安贫乐道”和“无私奉献”等基督教徒基本美德的线段却短得只剩下一个点。

每每谈起中世纪人们的愚昧时,我们这一代人总是一副自视甚高的嘴脸。诚然,他们的生活一片黑暗,无论是在教堂做礼拜还是上床安歇,依靠的只有微弱的烛光。他们一生没能看上几本书,对许多道理都茫然不知,掌握到的知识连现在的小学生或精神病人都不如。不过,书本知识和头脑智力是两回事,这些平头百姓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创建了我们沿用至今的政治和社会结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世纪的人们无法理解当局对教会的非议,所以我们在评价类似事情时,还是留点情面吧,毕竟他们只是坚持自己的信念,甚至不惜为此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即使赌上性命也要与他们认为是错误的东西斗争到底。

我们对先人们的理解仅此而已。纵观史书,我们不难发现,在公元10世纪以前,很少人会因宗教信仰而死。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教会在前期对待“异端邪说”更宽容,而是因为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没有多余的精力“收拾”这些相对无害的持不同观点者。首先,在当时欧洲的大部分地区,至高神奥丁180和其他异教神明仍掌握着最高的精神统治地位。其次,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乎使整个欧洲陷入崩溃——那就是在西亚和北非的绝大部分地区,一位名叫穆罕默德181的先知开始带领人们追随一个被尊称为“真主”的新神。

我们在孩提时代总会读到很多有关“异教狗”的蠢事和伊斯兰教徒们的暴行,这使我们不禁产生一个印象——耶稣和穆罕默德各自代表的宗教从来都势成水火。但事实上,耶稣和穆罕默德属于同一个民族,说着同一个语系里的同一种方言。他们都把亚伯拉罕奉为始祖,也都来自千年前波斯湾畔的同一片乡土。不难推测,这两位智者各自的追随者们也是近亲,却总看彼此不顺眼。于是,这两个群体之间的战争已经延续了近12个世纪,至今依然没有平息。

站在历史的这头,我们无法得知事情的起因,但确实有一回,罗马城的死对头麦加182差点就接受了基督教信仰。阿拉伯人与所有的沙漠居民一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放牧,因此,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能用于冥想。城里人喜欢终年周而复始的乡镇赶集,并从中找到乐趣,陶冶性情;牧民、渔夫和农民则偏爱独善其身,寻找比喧闹和刺激更实在的东西。阿拉伯人渴望被救赎,在尝试了好几种宗教信仰后,最终选定了犹太教,原因是阿拉伯半岛上居住的几乎都是犹太人。公元前10世纪,当时所罗门国王统治下的臣民因为受不了沉重的赋税和当局的横蛮,纷纷逃到阿拉伯半岛。而在500年后的公元前586年,当尼布甲尼撒二世183征服了整个犹太王国后,犹太人又只好纷纷逃窜至南部沙漠。由于犹太人一直以来只追随唯一的真主“上帝”,这恰恰与阿拉伯部落的宗教理想不谋而合,犹太教因此传播了开来。

稍微读过穆罕默德著作的人都知道,他从《旧约》中借用了大量智慧之言。

以实玛利184与他的母亲夏甲虽被合葬在犹太教的至圣所185,但他的后裔也并不会因此而敌视拿撒勒的耶稣所宣扬的思想。他们十分愿意相信耶稣的教义,也愿意相信世上只有一个慈父般的上帝。他们对耶稣追随者喋喋不休的所谓奇迹半信半疑,对死后复活之事毫不关心,但他们愿意接受新信仰,也愿意为新神预留一席之地。然而,穆罕默德却因为某些基督徒的盲目狂热吃了不少苦头。这些基督徒自以为是,还没等穆罕默德开口,便斥责他是骗子,是伪先知。再加上当时有很多人认为基督教不过是偶像崇拜,基督徒信仰的上帝有三个而并非唯一,于是沙漠居民们渐渐对基督教嗤之以鼻,却越来越喜欢麦地那186的赶驼人穆罕默德,因为在他的布道里,永远只有一个上帝。他从来不会迫于眼下的形势和主教的眼色,一会儿把上帝一分为三,一会儿又把上帝合三成一。

就这样,西方世界里出现了两派宗教,他们都坚持自己信奉的才是唯一的上帝,对方的则是无耻的骗子。可想而知,这些观点上的冲突极易引起战争。

公元632年,穆罕默德逝世。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巴勒斯坦、叙利亚、波斯和埃及相继被征服,大马士革187成为了阿拉伯帝国的首都。到了公元656年,几乎所有的北非沿海国家都将安拉真主188奉为精神统治者。穆罕默德从麦加迁到麦地那还不到100年,地中海便成了穆斯林国的内海。亚欧的一切往来从此被切断。直到公元17世纪末,欧洲大陆还一直处于包围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基督教会根本不可能把教义传往东方,只能最大限度地巩固已有的成果。于是,它决定把重心转向德国、巴尔干半岛、俄国、丹麦、瑞典、挪威、波希米亚和匈牙利,并在上述各地进行深入的精神传播。从结果而言,基督教此举大获成功。虽然也有像查理曼大帝189那样手段严厉的基督徒,他对教会很是忠心,但表达的方式却不甚文明,他会使用暴力屠杀那些只愿守着旧神而不愿接受上帝的臣民。当然,大部分基督教传教士都是受欢迎的,因为他们的为人诚实正直,他们的布道简明易懂,给充斥着流血、斗殴和拦路抢劫的世界带来了秩序、整洁和仁慈。

基督教的对外传播捷报频传,教会内部却祸起萧墙。用本章开篇的数学概念来说,就是世俗的线段不断延长,使教会的精神教旨完全成为了政治和经济的附庸。尽管罗马的权力日益膨胀,对之后1200年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但彼时帝国破败已初露端倪,连普通僧侣和寻常百姓也嗅出了异样。

按我们现代新教徒的理解,“教会”就是一个房子,它一周里有六天是空荡荡的,只有每个星期天才会有人去听布道,唱赞歌。有些教堂里有长驻的牧师,他们偶尔会来到我们居住的城里进行宣讲,提倡友爱,反对离婚。他们来去自然,完全不会对居民原先平静无忧的生活造成影响。尽管教会的存在让人无法忽视,却鲜有人把自己的生死及所有社会活动与教会联系在一起。它不像政府,只会在有需要时伸手向我们要钱。如果说政府是我们的主人,那教会就是我们可以信赖的好朋友,即使偶有争执,也不会影响彼此的关系。然而在中世纪,情况却迥然不同。那时的教会看得见摸得着,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组织。它活在百姓当中,用种种政府做梦都想不到的办法左右着人们的命运。

最初在放弃古老的安贫教旨,接受国王土地馈赠时,教皇可能没有想到这一决定会导致的后果。起初,大家都只当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本着好意,赠送些凡俗之物给教会,这无可非议。但仔细一想,从苏格兰最北端到特拉布宗190,从迦太基到乌普萨拉191,到处都有教会设置的复杂的监管制度,而体制里又有成千上万的秘书、牧师、抄写员以及各个部门数以百计的大小头目。他们的衣食住行都需要钱,更别提信使和外交使臣跨越西欧大陆拜访各国时产生的费用,以及给教皇信使准备体面衣着的花销。

回想一下教会本来的意义,再假设一下若它的权力继续膨胀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说,教会发展成这样实在令人遗憾。随着罗马一跃成为超级帝国,单纯的宗教教义渐渐被稀释,教皇俨然成了世界的主宰,与之相比,古代皇帝的统治倒显得更宽厚仁慈。

教会的成功可谓所向披靡,但到了一定程度总会出现一些障碍,遏制它称霸世界的野心。就在它的统治刚刚成形之时,反对者和持异见者马上凭借着上帝真正的教义再一次在民众中掀起轩然大波。西方的基督教会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只能任由欧洲、非洲和西亚因此在数世纪内互怀敌意。当然,多纳徒派192、撒伯里乌派193、基督一性论派194、摩尼教195和聂斯托利派196之间的腥风血雨本就不值一提,阿里乌斯的追随者和阿塔纳修的支持者别无二致,都是心胸狭隘的专横暴虐之人。况且,这些争执针对的都是神学中不起眼的残章断简,现在已经逐步被人遗忘。我无意再挑起这样的争端,也不想费心费时地多加注释。我写下这些文字,只为警醒子孙后代,眼下的知识和思想自由有赖于祖先们不惜赔上性命的不懈奋斗,因此,我们千万不可放任宗教的傲慢和独断,重蹈2000年前的深重灾难。

回到过去,事情到了13世纪,迎来了新的转机。异教徒再也不只是单纯的持异见者,或只为《启示录》中某些人名字句的误译而固执己见之人。他们继承了提比略皇帝当政时代拿撒勒木匠197的遗志,成长为真正忠实虔诚的基督战士。

第七章宗教裁判所

1198年,塞尼伯爵罗塔里奥继承了他那在位没几年的叔叔保罗的至高荣誉,登上教皇的宝座,世称英诺森三世198。英诺森三世是巴黎大学和布洛涅大学的优等毕业生,当选为教皇时年仅37岁,是入主拉特兰宫所有人物中最声名显赫的一个。他富甲一方,精力充沛,足智多谋而又雄心勃勃,按他的话说,他“不仅能管理教会,还能掌控世界”。

在位期间,英诺森三世先是把帝国的官吏赶出罗马,再收回曾经被帝国军队占领的亚平宁半岛地区,最后将皇位继承人逐出教会,使之深陷进退维谷的境地,不得不放弃了以阿尔卑斯山脉为界的整个意大利的控制权。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把意大利自日耳曼人手中解放出来。英诺森三世曾发动著名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那一次,十字军战士们压根没有前去圣城耶路撒冷,反而是乘船奔向了君士坦丁堡。抵达后,他们在那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至于后来,没有一个十字军战士敢独自出现在希腊的港口,生怕被当作杀人凶手送上绞架。英诺森三世自然不赞成十字军战士过于野蛮的行为,也觉得那会使部分德高望重的基督教徒忧心忡忡,但英诺森三世是个务实的人,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出于对政局务实的分析,他决定让一个威尼斯人到君士坦丁堡出任主教一职,这招很聪明——不但把东正教收归罗马麾下,同时也赢得了威尼斯共和国的好感。从此,威尼斯共和国把拜占庭领地看成是自己的东方殖民地,肆意发号施令。

在宗教精神控制方面,英诺森三世教皇也是深谋远虑,手腕圆滑之能者。经过近一千年的踌躇不前,教会终于下定决心让人们知道,婚姻不只是男女之间的民事契约,更是一桩圣事,必须得到神父及众人的见证和祝福才具备效力。西法兰克国王菲利浦·奥古斯都199和莱昂国王阿方索九世200也曾一意孤行,想按照自己的好恶治理国家,但很快便收到来自教皇的警告,让他们牢记职责所在。胆小怕事的皇帝们无奈之下,只好唯命是从。在北欧,虽然基督教才站稳脚跟,但也足以让人们明确意识到它才是真正的主宰。以哈康四世201为例,这位被维京海盗们昵称为“老哈康”的皇帝征服了他所在的挪威、苏格兰部分地区、整个冰岛、格陵兰岛、奥克尼群岛202和赫布里底群岛203,可谓战功彪炳。可就算神气如他,也得先向罗马法庭把自己复杂的身世交代清楚,才有资格在特隆赫姆204的天主教堂接受加冕。

第四次十字军东征

像这样的事例在当时不胜枚举,例如保加利亚的皇帝,他只一味残杀希腊战俘,对拜占庭的统治者不屑一顾,也不觉得宗教思想有什么用处,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远千里来到罗马,卑躬屈膝地恳求教皇承认他为臣仆。在英格兰,几个封建男爵想给皇帝制定几条规矩,教会立刻训斥其为“以武力及恐惧,强加于国王的无耻条款”,并否定了任何贵族对权力的要求。后来,这几位贵族因为那份被后世铭记的《大宪章》205被逐出教会。所有的这些表明,英诺森三世绝不会轻易饶恕胆敢质疑教会之人——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天潢贵胄。但就在这样的高压之下,竟然还有人有勇气反抗,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其实,我们很难定义何谓异端邪说。因为异教徒大多是贫苦大众,他们不懂布道,充其量也就写几本小册子,有时宣传一下信仰,有时为自己的思想辩解。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被宗教裁判所派出的鹰犬发现,他们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先是一举灭之,然后再著书揭露所谓“撒旦的阴谋”。对于异端邪说,现代的我们也只能从这些文章和当时的审判记录中,略知一二。于是,我们不免会受影响而认为,异教徒都是些寡廉鲜耻的小人,他们住在贫民窟最底层的地窖里,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对基督徒们干净的饮食不屑一顾,只晓得喝白水,吃蔬菜;他们对女人避而远之,整天不是喃喃自语说着弥赛亚的再次降临,就是指责基督僧侣们的庸俗和邪恶,或者胡乱攻击当时的社会秩序。

不可否认,有些异教徒确实让人讨厌,他们蓬头垢面,臭气冲天,却还自命清高地打着追求神圣生活的旗号,拿着所谓基督真实存在的证据,把乡村小镇的平静生活搅得鸡犬不宁。也许有人会称赞他们的朴实和勇气,但结果表明,这样的行动只会使他们所获无几,一事无成。

随着社会的发展,世界上的一切都趋于组织化。再不信任组织的人,想要有所建树,都不得不先成立一个“无组织体促进会”来招揽同志,共谋大计,更何况中世纪那些对神话和旧日时光尤其钟情的异教徒呢?为了保全自身,免遭当局取缔,他们利用一套套神秘莫测的礼仪来掩护真正信仰的教义。大部分忠于教会的人不知道如何区分异教徒,只能张嘴闭嘴“肮脏的摩尼教”,或其他不光彩的称呼。久而久之,摩尼教成了中世纪的布尔什维克206。这并不是说异教组织像后者一样是一个纲领明确的政党,也不是说它拥有跟布尔什维克一样能摧毁沙皇王朝的力量,这只是一句口头禅式的发泄,专门用来咒骂那些看着不顺眼的人,就像“该死的”一样。中世纪的上等基督徒最讨厌摩尼教徒,但因为抓不住什么把柄治他们的罪,于是改以道听途说之词施以诽谤。这手段太厉害了,无须正儿八经地走法庭审判程序就能左右异教徒的生死,反正他们不在乎不充分的证据会让多少人含冤受屈。

摩尼教的创教者波斯人摩尼一直秉承的宽厚仁慈,在这种情况下却使摩尼教徒们的境地越来越糟。摩尼是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他于公元3世纪初出生在一个叫埃克巴坦207的小镇上。他的父亲跋帝(patak)是当地一个有头有脸的大财主。摩尼年轻时曾在底格里斯河畔的泰西封208接受教育。他整个青年时代所处的环境就如同现代的纽约,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容纳着来自不同地区,说着不同语言的居民,那其中既有信教之人也有无神论者,既允许追名逐利也欢迎空想主义。世界各地的人们熙熙攘攘地云集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商业中心,追随着从东南西北各方传入的宗教、行会和组织。摩尼把各种布道和预言听在耳里,记在心上,然后从佛教、基督教和犹太教的教义及古巴比伦的迷信中提炼出自己的宗教思想。

除去某些极端教义不说,摩尼只是重新诠释了古代波斯神话中的善神和恶神,以及他们之间永不休止的斗争。在自创的教义里,他把《旧约》中的上帝耶和华说成魔鬼恶神,把四福音中的天父奉为至善之神。也许是受了佛教的影响,摩尼认为人的血肉之躯充斥着邪恶与龌龊,人性本恶,若不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无法摈弃其自身的虚荣和野心,最终只能落入万恶之神的魔掌,被地狱之火燃为灰烬。为此,他提出一大堆禁忌,甚至对教徒们的日常饮食也做出规定——只能喝白水,吃蔬菜和鱼。这听起来十分奇怪,但摩尼教的追随者们却坚信,食用海里的冷血动物总比屠杀有近亲关系的哺乳动物强,起码不会加深灵魂的罪孽。所以,大部分摩尼教徒会大啖鱼肉,却宁死不肯尝一口牛排。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东方人,摩尼对待女性也是十分鄙夷不屑。他禁止门徒结婚,主张逐步灭绝人类。对由犹太教创立,由施洗者约翰发起的浸礼和其他圣事仪式,摩尼同样深恶痛绝,于是他规定即将就任的神职人员不必把身子浸到水里,只需行按手礼。25岁那年,摩尼决定向世界阐述他的宗教见解。第一站,他来到中国和印度,在这里,他收获了掌声无数,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故土,把教义和祝福带到祖国和邻邦。由于摩尼教提倡断舍离,轻物欲,使传统波斯教士的收入大幅减少,于是,他们奋起反抗,计划将摩尼置之死地。一开始,摩尼有国王的保护,还算有惊无险;可国王死后,继任者对宗教事务一窍不通,便直接把摩尼交给教士。教士们把摩尼带至群众面前,先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然后将他全身的皮扒下来,挂在城门之上,作为对其信徒的警告。

与传统宗教组织的冲突使摩尼教分崩离析,但这并不能阻止摩尼的思想像流星一样划过亚欧大地,并在之后数世纪,在普罗大众心里引起极大的回应。大家不自觉地接纳了摩尼的思想,甚至把它奉为圭臬。

我不知道摩尼教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欧洲的。也许它曾经过小亚细亚、黑海,到达多瑙河,再翻过阿尔卑斯山,开始在德国和法国传播。摩尼教的追随者给自己起了个很东方的名字:清洁派,意思是生活纯洁之人。随着信仰清洁派人数的增多,它渐渐成了西欧大陆上“异端邪说”的代名词。不过清洁派并非一个从摩尼教中分离出来的明确的宗教组织,在摩尼教思想的影响下,清洁派的信徒们都坚信自己就是基督教会虔诚的儿子。这种特殊的“异端邪说”对基督教徒而言十分危险,且不易察觉。

若微生物的体积足够大,在显微镜下无所遁形,那么对于普通医生而言,要诊断出由这样的微生物引起的疾病,并对症下药便不是难事。但有些更为细小的病菌就潜伏在我们当中,它们无惧紫外线的照射,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栽个大跟头。在教会的眼里,摩尼教就是这样一种如病菌一般令人不安的存在,只有在病发时才能见识到它的厉害。虽然很少被提及,但在早期基督信仰最坚定的支持者中,有不少人竟也追随过摩尼教。以圣奥古斯丁为例,这位才能卓绝的宗教斗士曾多次推翻异教组织,但据说他的内心向往的却是摩尼教的教义。

公元385年,西班牙主教普里西利安(priscillian)因宣扬摩尼教被处以火刑,他成了反异教组织运动中首位遭到迫害的基督教徒。陆陆续续地,就连基督教会中的核心人物也中了摩尼教的毒。他们开始劝告人们抛弃《旧约》,到了12世纪,甚至规定所有的神职人员必须保持独身。摩尼教的影响同样深刻烙印在主导宗教变革的人物身上——圣方济各209因制定了具有严格摩尼式纯洁的新修道院条令,被世人尊称为“西方的释迦牟尼”。然而,当安贫乐道和虚怀若谷慢慢滋养大众心灵之时,当皇帝与教皇又开始争权夺利之时,当外国的雇佣军各自为政,打着上帝的旗号为地中海领地拼杀得你死我活之时,当大批十字军战士捧着掠夺而来的不义之财蜂拥回国之时,当修道院长深居在穷奢极欲的宫殿中与侍臣们寻欢作乐之时,当教士们策马穿过熙攘的人群急于来一场狩猎比赛之时,一件注定要发生的事情终于悄然而至。

对教会的不满率先在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爆发,那是一个古罗马文化长盛不衰的地方,再多的文明发展也掩盖不了当地的民风彪悍。从地图上看,地中海、隆河210和阿尔卑斯山在普罗旺斯地界组成了一个商贸铁三角,这使得腓尼基人过去的殖民地——马赛——一跃成为该地区最重要的港口。有赖于当地肥沃的土壤,充足的雨水和阳光,普罗旺斯境内孕育出不少富裕的乡镇和村庄。当大部分中世纪欧洲人还在聆听关于条顿人的英雄事迹时,普罗旺斯的吟游诗人早已发明出新的文学形式,为现代小说奠基。因为与邻邦西班牙和西西里岛有密切的商业来往,生活在普罗旺斯的人们有机会阅读到很多科学领域的前沿书籍,而这些著作在欧洲北部几乎是屈指可数。

公元11世纪前十年,传统基督信仰复兴运动虽然不至于形成公开的反叛,却也在普罗旺斯地区日趋明朗化。例如,在一些小村落里,居民们不时示意牧师应该跟普通信徒一样简单朴实;他们厌恶暴力,因此不会跟随领主征战沙场,拓土开疆;他们希望能学一点拉丁文,以便能自己阅读福音书;他们不惧权威反对死刑;他们否认“炼狱”的存在,尽管这样的概念早在基督逝世六世纪后已被官方追认为天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比上述所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居民拒绝向教会交纳“十一税”211。

教会当然不会放纵这样的行为,他们竭尽所能,严查反叛组织的首领,被抓获者若死不悔改,便会被秘密处决。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其越演越烈的态势甚至逼得普罗旺斯教区的主教们不得不马上聚集起来,商量该如何阻止这场危险且极具煽动性的骚乱。他们的争执一直延续到1056年。在当时的情况下,像开除教籍等一般性的惩罚已不再奏效,向往“纯洁生活”的朴实乡民们即使是被收监,也还是很高兴有机会能身体力行基督所教导的宽厚仁慈;而被判死刑的,更是会像羊羔一样顺从地走向火刑柱,毫无怨言。况且,一个追随者牺牲了,后面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怀抱同样圣念的人补上。起初,教宗的代表们坚持以更严厉的迫害遏制事态的发展,但地方贵族和牧师却因为了解百姓心声而拒绝执行罗马的命令。他们认为暴力只会使异教徒们更坚定地反对理性的声音,对解决问题本身毫无助益,反而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就像上面说的,对立的两方因意见不一,争吵了整整一个世纪。到了12世纪末,普罗旺斯的传统基督信仰复兴运动受到了来自北方的激励。

普罗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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