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那日陈嘉树步入会议室,朱奥当即变了脸色,主动起身让位。陈嘉树刚落座,便先清算了那位马董事。
过去两年间,马董事以高于市场价15%-20%的价格,向集团旗下多家工厂供应特定型号的电容器,涉及金额总计四千三百多万元,直接造成集团利益损失逾八百万元。
陈嘉树甩出一叠记录海外交易往来的a4纸,马董事愣在原地,哑口无言。紧接着会议室门被推开,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与一名便装调查人员走进来,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将其当场带走。
陈嘉树此番手段凌厉,与去年股东大会上对孙董事仍留有余地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一出敲山震虎,先震慑了拥护朱奥的那几人,一个个都心虚地低下了头。
接着就轮到了朱奥,只不过不是问罪,而是表彰加提拔。陈嘉树那段话说得漂亮:“集团能度过这段特殊时期,离不开各位的努力,尤其是朱奥董事长。鉴于朱董的贡献,我决定增设集团联席董事长一职,由朱奥担任。朱董以后集团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战略就劳您多费心了。至于客服部这些具体事务……就不必联席董事长亲自操心了。”
朱奥当时那张脸黑得跟吞了苍蝇一样。他不能拒绝,拒绝就是不顾集团大局,就是贪恋权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接受这个看似风光、实则流放的任命。
吕东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这个陈嘉树从来不是什么“善茬”,那日他去疗养院探望,见他坐在那里像尊石像,看上去废了,可上去握手时,那手劲可不轻。
助理送来茶水,吕东想找个人聊聊,于是叫住助理:“小王啊……你看,这陈嘉树为什么没把朱奥踢出局啊?”
助理放下茶水,坐到他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可能是……念及旧情吧。”
旧情……吕东抬手摸了摸下巴,隔了一阵,摇头:“不,那是没有确凿的把柄。”
助理一脸茫然。
吕东哼笑一声,习惯性地点拨:“这朱奥啊……是小人,但他不贪。陈嘉树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能先把他‘供’起来,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董事长’。可谁也不会再搭理他——这对朱奥这种人来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在一个大型集团里,尤其是上市公司,要罢免一个高层,尤其是像朱奥这样的元老,必须有能够服众的、合法的理由。助理想了会儿恍然大悟。
“这是......让朱董做“活化石”......”助理小心谨慎地道。
吕东哈哈笑两声:“我们陈董啊这出去吃了点苦头,这手段倒是狠辣了不少。”
“我猜要不了多久,朱奥会主动辞职……集团损失了一位大将,陈嘉树少了一个日夜惦记他财产的“兄弟””
*
五月暮春。
时隔两个半月,陈嘉树第一次踏入朱奥的新办公室。
朱奥引着陈嘉树往会客区走,待他落座,朱奥一手提起电磁炉上的紫砂壶,另一只手先取了个空杯,拈了些茶叶放入,最后往杯里注入七分满的净水。
他双手捧着茶杯,送到陈嘉树面前。茶杯落在实木茶几上,发出低沉清脆的“叩”声。
“新茶,龙井。”朱奥说道。
外面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毫无保留地洒入办公室内,如轻纱般盖在红木茶几上。
陈嘉树感觉到了手背上的暖意,动了动手指,抬头问对面的人:“你要辞职?”
两个多月不见,陈嘉树的外貌变化很大。他摘了墨镜,脸上恢复了生气,不再像刚逃出来时那般枯瘦憔悴。
“是。”朱奥靠进沙发,叠起双腿,右臂闲适的搭在上面,“我想陈董已经对我全方面审查过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他一出声,陈嘉树便微微偏头,那双失焦的眼睛定在他脸上,很轻地勾了勾唇角:“是从去年十月份,我在孙刚办公室决定拿出10%的股份转让给两个孩子,那天开始的对吗?”
“嗯。”朱奥轻声笑了,那天他站在门外,果然被陈嘉树察觉了。
陈嘉树轻点下巴,表示了然。
“嘉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朱奥眼里瞬时起了一层水汽,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眼窗外:“我朱奥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陈嘉树抬起眼皮,语气平静:“你是集团的副总裁,是我信赖的兄弟和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朱奥缓缓咀嚼着这四个字,忽地嗤笑出声。他倾身向前,手肘支着膝盖,“其实,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你把孙刚高薪请进公司。嘉树,那时候老张还在,那天我们在你家里喝酒,你怎么跟我说的?‘朱奥,孙刚,将来能帮上你’——你这话里另一层意思,是不是对我不放心?”
陈嘉树闻言一怔,他万万没想到那天的一句话,朱奥记到今日。
确切说是怀恨至今。
朱奥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那我问你,我!朱奥,这些年对你,对集团,是不是殚精竭虑,陪你出生入死,我!有没有贪过一分钱?”
他直视陈嘉树的眼睛:“还有你两年拿出20%的股份给覃乔,她为集团流过一滴汗吗?她懂怎么管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吗?就因为她是你的妻子,那我呢?这些年对你忠心耿耿,拼死拼活,我算什么?一条陈嘉树的狗吗?而你给我的所谓信任,是不是就像遛狗的那根绳子,松紧全由你掌控?”
朱奥连珠炮似得质问,如锤子反复敲在陈嘉树胸膛上。
陈嘉树忍着一阵阵钝痛,眼底却忽然发热,垂眸,兀自低笑了几声,笑声苍凉:“原来.....你恨了这么多年.......你说的没错,我把孙刚请来有三成原因是因为‘不放心’你,你能力很强,也很有想法,但——”
他蓦然抬头,“你刚愎自用,做事不留余地,容易得罪人!孙刚在法律和风控上的经验,能弥补你的短板。因为你是章程里我万一出事后的第一顺位代理人。集团不是当初那个小作坊,它需要更专业的架构,更全面的视野,我必须将未来......考虑进去!”
朱奥听笑了,笑出泪花:“未来?什么未来?为你陈嘉树看守江山的未来吗?那还不是一条看门狗?”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陈嘉树,他握住膝盖的双手不断用力,手背上青筋盘错。
朱奥撇开眼的一瞬,男人语气陡然转厉,:“你觉得我把你当狗?朱奥,狗不会在主人危难时反咬。我陈嘉树自问,给狗的,不会是集团10%的干股,不会是仅次于我的决策权!”
“你说为了集团殚精竭虑,觉得委屈。那我问你,你守的是我陈嘉树的江山,还是你朱奥的权力?黄总当年是你气走的,因为他不听你的指挥,事后我为你收拾残局,压下所有反对声音,那时我对你说的,是‘下不为例’,而不是‘滚蛋’!”
尽管陈嘉树目不能视,那份迫人的气势却分毫未减,朱奥竟然找不到一言半句来反驳,而身体里那股酸楚正在胸腔里不停地翻涌。
“你说股份给多了?那20%,是我陈嘉树个人名下的财产,不是集团资产!我给自己的妻子、孩子留下保障,需要经过你这位‘兄弟’的批准吗?你朱奥名下那10%,是集团干股,它随着集团价值水涨船高!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它给你带来的,是委屈,还是旁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和地位?!”
说到这里陈嘉树别过头,垂在身侧的手,攥的骨头咯吱响:
“你口口声声说兄弟,说忠心。可你的忠心,代价是什么?是必须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是我必须毫无保留,甚至不顾集团安危地将一切奉上?还是说,只要我给的稍微慢了点,少了一点,你就要……盼着我死?”
“盼着我死”四个字说出口时,陈嘉树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他垂下眼帘,随着他一眨眼,一大颗泪珠直直坠落在瓷砖上,碎开。
朱奥脸色倏然煞白,嘴唇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