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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第一部致贝哈尔公爵》(52)

堂吉诃德和教长之间的机巧争辩和其他事件“太妙了!”堂吉诃德喊起来,“须知这些书是经国王恩准、审查官赞同才出版的,而且人人喜读、交口称赞,不分长幼贫富、智愚雅俗,总之是贵贱高低各色人等,居然会是满篇谎言?实际上一眼就看出是真的。书里每次提到某个骑士或某些骑士,总是详细讲明其父亲、母亲、祖籍,而且一丝不苟、按天按日指出他们建树业绩的时间和地点。我劝您还是住口,别再随意亵渎。听我的忠告,像个聪明人那样行事。不信,您好好读读那些书,就知道其中的乐趣了。我马上可以举一个其乐无穷的例子。比如说,咱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湖,里面油脂滚沸,游来穿去的都是些蛇蚺蜥蜴,以及其他凶恶可怕的怪兽。这时从湖心传来一阵阴森的声音说道:‘你这位盯着骇人湖面的骑士,不管你是谁,如想得到深藏在湖底的幸福,就请充分显示你那无畏的胸襟,跳进这乌黑滚烫的汁液吧。在这一片漆黑的湖下坐落着七巫女的七城堡,你若不听我吩咐,将无福领略其中隐蔽包容的绝世奇观。’骑士刚刚听完这可怕的话音,便不顾自身安危,不管面临的险境,甚至来不及卸去坚固沉重的盔甲,一面祈求上帝和意中人护佑,一面纵身跃入沸腾的湖中。没等他看清自己究竟到了何处,脚下已是一片繁花似锦的田野,天堂乐土也无法与之比拟。他觉得那里的天空分外明净,阳光更加灿烂。他眼前是一带恬静的丛林,长满了青翠葱茏的树木,绿荫浓密,赏心悦目。无数色彩斑斓的小鸟在纵横交错的枝叶间穿梭来往,唱着无师自通的甜美歌曲,十分悦耳。近处他又发现一道小溪,水晶一样的清冽溪流淌过金粉似的细沙和珠玉般的碎石。再远处他看到一座人工喷泉,镶嵌着各色玉块和光洁的大理石;另一边还有一座,装修得颇有野趣,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细小的贝壳和黄白相间的蜗牛螺纹小房,还夹杂着闪烁的玻璃碴和璀璨的翡翠片,显然是变换手法,刻意效仿天然,却远胜荒山野涧。更远一些的地方,突然一座坚固的城堡或是壮丽的宫殿映入他的眼帘。金块垒就的高垣,钻石雉堞,紫晶城门。总之是一座绝妙的建筑,材料均是钻石、黑玉、红宝石、珍珠、纯金和翡翠,而结构更堪赞叹。没想到在观赏了这一切过后,又眼见从城门里走出一大群仕女,服饰绚丽华贵。我不能在这里一一转述传记故事里的全部描写,否则将永无结束之时。仕女之中有一位显然地位最高,上前拉住跃入火湖的大胆骑士的手,默然无语地引他步入华丽的宫殿或者城堡,然后把他脱得一丝不挂,如同刚从娘胎里出来,接着用温水沐浴,又浑身涂上香膏,穿上芬芳扑鼻的薄纱衬衫。最后又一名仕女上前给他肩头披上长袍,据说至少价值连城,恐怕还要贵重。

“可是还有呢:书上接着说,这之后他又被引进大厅,餐桌上杯盘摆放得有条不紊,简直令人惊叹不已。这时他见送上净手的清水,原来竟是龙涎香水和蒸滤的鲜花汁液。他被让上一张象牙座椅,一群仕女在身旁来往服侍,却始终悄然无声,甚是奇妙。用以款待他的肴馔各色各样,烹调精美,他虽然胃口大开,却不知先向哪方伸手。用餐期间,耳际响起了乐声,可是不知谁在歌唱,又是从何处传来。宴席结束,杯盘撤去,骑士斜倚在座位靠背上,像往常那样剔着牙齿,不期厅门里走进一位姑娘,容貌秀美,超过前面所有那些。她坐在骑士身边,开始说明城堡的来历,她自己又如何中魔幽禁其中,还有其他许多骑士意想不到、读者惊叹不已的事情。

“所有这些我不想一一赘述了,反正从中可以看见,不论是谁读了骑士小说的随便哪一部分,都会感到新奇有趣。我已经说过了,您信我的话没错,读读这些书吧。到时候您就会知道,不论您多么郁闷忧伤,都会顿觉释然;再大的烦躁焦虑也会顷刻消解。

“就我本身的经验而言,自从当上游侠骑士,我变得勇敢而谨慎,慷慨兼大度,斯文且有礼,强悍却慈悲,不急不躁,坚韧地承受着辛劳、囚禁和魔法的摧残。尽管不久前我被当作疯子关进笼子,可是只要上天垂顾辅佑,命运不再作梗,我还想凭借臂膀的勇力,在近日内当上某国的君主,以便我充分显示胸中包容的全部感激之情和慷慨大度。先生,我深信,处境窘迫者无力对他人乐善好施,即使他生性极为大方。只知内心感恩的人,如同木桩石块,就像空头信仰,毫无意义。所以我切盼时运疾转,给我机遇登上皇位,使我尽心为朋友效力,特别是对我的侍从可怜的桑丘·潘沙,他可是世上拔尖的好人。我极想把应允多时的领地赏赐给他,不过我很担心他是否有能力治理自己的疆土。”

桑丘恰好听到主人最后几句话,便对他说:

“堂吉诃德先生,您就劳驾把这领地赏给我吧!您答应了多时,我也等了好久。我敢跟您保证,治国的本事我一点也不缺。就算没这本事,我还听说世上有人专门从爵爷们手里租赁封地,每年交出一些钱,然后他们自己想法管起来;而爵爷本人,舒舒坦坦到时候收租吃租,什么也不操心了。我也打算这么干,根本不管那些鸡毛蒜皮,当个甩手掌柜,像个大老爷吃租子就是了。别的事由他去吧!”

“桑丘老兄,”教长告诉他,“光吃租子,这样干还好说。可是一方之主还得执法办案,那可就用得着头脑和本事了,特别是要小心不出差错。要是他根本不理会这些,那就得没完没了地举措失当,结果极糟。须知上帝总是拉好心的傻瓜一把,踢歹毒的聪明人一脚。”

“我不懂得这些学问。”桑丘·潘沙回答,“我只知道领地一到手,我保准能管好。我跟别人一样有脑子,跟大家一样有手脚。他人能做一国之君,我也能当一方之主。有了这,我就按我的主意办;按我的主意办,就事事顺心;事事顺心,自然就高兴;一高兴就不求别的了。得,两个瞎子说话:上帝保佑,咱俩分手。”

堂吉诃德听了接茬说:

“听这话音多少有点骑士冒险故事的味道。兄弟,就本人而言,很乐意洗耳恭听。在场的这些先生都是明白人,也会这样做的。他们都爱好给人惊喜、欢乐和消遣的新奇趣闻。我想您的故事一定是这样的。那就开始吧,朋友,大家都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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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正儿八经跟这小牲口说话来着,可各位千万别以为我是个傻子。老实讲,我这话里有话。我是个粗人,可还不至于分不清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跟牲口打交道。”

这时候堂吉诃德开了口:

这一切都出乎教长的意料。没想到堂吉诃德满嘴胡言,却振振有词,把个湖中骑士的冒险经历描绘得有声有色,对他读过的书里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居然深信不疑。桑丘的愚昧也使他大吃一惊,居然一门心思盼着主人许给他的封地。

说着,就用刀尖递过去一块兔脊肉。牧羊人接在手里,道了谢,喝了酒,定了神,然后说:这时候,教长的下属们回来了,从客店牵来了驮给养的牲口。他们在绿草如茵的地上铺开地毯,权当饭桌,大家在树荫底下就座,动手吃起来,而且像刚才讲过的那样,也让车夫好好舒展一下。就在他们用餐的当儿,突然从近处的杂草堆、灌木丛中传来轰然巨响和一阵铃铛声,紧接着就见树丛里钻出一只漂亮的山羊,浑身黑、白、褐相间的斑点。牧羊人随后跟来,大声吆喝着,用他们常说的话叫山羊停下,回到羊群里去。可是那个逃亡者只顾惊慌失措地钻进人群寻找保护,便在那儿站住不动了。牧羊人赶上去一把抓住犄角,仿佛那牲口通人性、懂人话似的对它说:

“嘿,我说小花儿呀小花儿,你真是个野丫头!这几天你是犯了什么病?是让狼吓着了,我的宝贝?你干吗不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的漂亮妞儿?对了,都怪你是个雌儿,所以不得安生。瞧你那份德行!还有你的那一伙儿!你也不学点好样!快回去,快回去,我的小心肝!进了羊栏,跟伴儿们在一起,哪怕不自在,总还保险吧?要是连你都不引着她们走正道,自己没头没脑地乱窜,她们可就更了不得了!”

“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反正是按伟大的阿马迪斯·德·高拉的规矩办。他既然封自己的侍从做了陆地岛的伯爵,我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也赏给桑丘·潘沙一个伯爵头衔。要说游侠骑士的侍从,他算得上最好的一个了。”

“是的,先生。”牧羊人回答,“至少躲着醒过味的人。您就会看到我说得不假,都是些伸手摸得着的事。也许我太冒昧,诸位还没说什么,我就上赶着自己唠叨起来。请诸位先生别在意,耐会儿性子听我讲件真事,就会知道这位先生(他指了指神父)和我刚说的都不假。”

大家觉得牧羊人的话说得有趣,教长尤其感到新鲜,便对他说:

“哎呀我的好兄弟,别那么着急,不必催这只羊回去。既然你说她是个雌儿,生性如此,你把她也没办法。过来吃点东西,喝两口,气自然就消了。让那只羊也歇歇吧。”

“这我相信,”神父说,“经验告诉我,荒山养文士,牧人的草棚里藏着哲学家。”

“你这一套学问也不错嘛,桑丘!可就封地这个话题而言,还有不少说头呢。”

“我撤出这一盘,”桑丘在一旁说,“我得拿着馅饼去小河边,吃它整整三天。听我老爷堂吉诃德说,游侠骑士的侍从逮住空儿就得撑个半死。不然,三天两头不定什么时候钻进密密麻麻的树林里,六天六夜出不来。要是肚子没塞饱,褡裢又是空的,那不就得待在那儿,三番五次地变成干尸了吗?”

“你说得对,桑丘。”堂吉诃德告诉他,“你上哪儿都行,吃多少都可以。我反正肚子是饱的,需要给精神一点营养了,所以得听听这位好兄弟讲的故事。”

“我们的精神也需要营养。”教长说,接着就求牧羊人快开始讲他的故事。

牧人手里还抓着羊犄角,轻轻在它背上拍了几下说:

“小花儿,躺在我身边。咱们待会儿再回栏里去。”

6◇9◇书◇吧

那羊似乎听懂了,主人一坐下,它就老老实实躺在身边,还始终盯着那人的脸,好像是在说,它也留心听着呢,牧羊人就讲了下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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