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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14)

威武的堂吉诃德和强悍的镜子骑士奇妙相遇碰见死神的当天晚上,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是在一片高大浓密的树林里度过的。经桑丘一再劝说,堂吉诃德总算吃了一点灰驴驮着的干粮。用餐期间,桑丘对他主人说;

“老爷,幸亏我要了您那三匹母马的小驹子当赏金,没要您头一场仗的战利品!要那么着我就太傻了。照实说吧,天上飞的老鹰虽好,哪比到手的家雀。”

“其实呀,”堂吉诃德回答他,“要是你当时让我冲上去,桑丘,你至少能摊上两样战利品;我说什么也得把皇后的金冠和丘比特的花翅膀夺过来,一起交到你手里。”

“戏里皇上用的权杖和皇冠从来没有真金的,”桑丘·潘沙告诉他,“都是铜箔和铁片做的。”

“这倒是真的,”堂吉诃德承认,“戏装之类的东西也不该弄得那么贵重,用假的装装样子就是了,反正是演戏。不过桑丘,我希望你爱看戏,也敬重演戏的和编戏的。这些人很有用,对国家的好处大着呢。他们就像眼前的一面镜子,叫我们随时随地看到活生生的人间万象。演员们在戏里把咱们本是什么模样和该是什么模样表演得活灵活现,别的什么也没法跟他们比。不过,你不是也看过戏吗?那里面又是君主,又是皇帝,又是教皇,还有什么骑士、贵妇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的扮乌龟,有的扮骗子手,这个是经商的,那个是当兵的,你是大智若愚的傻瓜,他是死心眼儿的情人。可是等戏一演完,一起脱下戏装,大家又都是清一色的戏子了。”

“我看过这种戏。”桑丘回答。

“演戏是这样,”堂吉诃德说,“人生舞台也是这样,有的当皇帝,有的当教皇,总之跟戏里的角色一样。可是最后活到头了,生命结束的时候,死神扒掉他们身上各式各样的衣服,一进坟墓全都一样。”

“您这比方太棒了!”桑丘喊道,“不过也没什么新鲜的,我也到处老听人们说差不离的比方,就是跟下棋相比。一盘棋正下着的时候,个个棋子都能派上它的用场。等棋局完了,就把它们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塞进口袋,就像坟里埋死人一样。”

可是不然,林中骑士觉得近处有人说话,就没再接着叹息下去。他站起来,声音洪亮但彬彬有礼地问:

“是谁在那儿,什么人?是一个幸运儿还是一个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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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誓永存你不朽的作品。

但愿不要有人觉得作者把牲口的友情和人相比未免有些离谱,其实人类从动物那儿得到过不少教益,学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比方:像白鹳那样洗肠清胃,模仿狗的呕吐疗法以及知恩必报,还有仙鹤的机警,蚂蚁的深谋远虑,大象的正派,战马的忠诚,等等。

堂吉诃德见对方答话柔顺和气,便立即走了过去。桑丘紧紧跟在后面。

我捧出一颗爱心可算别致新鲜?

我生就忍受厄运的禀性,

心比蜡柔软又比钻石坚硬,

逆来顺受迎接严酷的爱情。

堂吉诃德听了后回答道:

“桑丘呀,”堂吉诃德说,“你的傻气儿一天天少了,心眼儿一天天多了。”

唉声叹气的骑士一把抓住堂吉诃德的胳膊对他说:

“请坐下来,骑士先生。在这种地方相遇的人无疑也是从事骑士行当的。这里只能以荒野和寂静为伴,因为它们是游侠骑士理所当然的去处和卧榻。”

“我是骑士,正是你说的那一行。尽管我自己内心也充满了悲伤、痛苦和不幸,可这并没有淹没我对别人厄运的同情。从你刚才的话里,我推想你正遭受着爱情的折磨;就是说,你爱上了那位冷酷的美人,所以不断念诵着她的名字哀叹。”

还有人说:

“啊!有这等事?”堂吉诃德立即搭上茬,“我就是拉曼却的骑士,可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而且不会也不能承认这种有损我心上人美誉的事情。桑丘,你看到了吗?那个骑士模样的家伙信口胡言。不过咱们还是再听听,也许他还要说点什么。”

接着是一声发自内心的长叹夺腔而出,林中骑士的歌唱完了,稍顿了一下,又用悲伤凄惨的声音说:

“桑丘老兄,咱们又赶上奇遇了。”

朋友和朋友难久长,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侍从,”林中骑士说,“竟敢在主人说话的时候插嘴。这不,我的侍从就在那边,长得跟他父亲一样高了,可是还从来没见他在我说话的时候开过口。”

堂吉诃德听了桑丘这一番绕口的宏论,不免哑然失笑,不过他觉得这小子说自己大有长进也是实话,时不时发一些议论,的确叫他意想不到。可是几乎每次桑丘一拿出答辩论文的掉书袋腔调侃侃而谈,最后总叫人看出他愚妄绝伦、无知透顶。他就是成语格言说得漂亮,记得也多,根本不管用得是不是地方。这在本传记里已经可以看出,今后还会不断遇到。

我献给你这又软又硬的心,

任凭你在上面雕凿刻印,

“确实如此,”林中骑士表示赞同,“可是始终遭到对方冷眼,备受折磨,也难免令人神昏意乱。”

莫再像以往那样执意将我拦阻。

他们就这样聊着聊着过了大半夜。桑丘突然想起要把两眼的闸门放下(他瞌睡了常这么说)。于是他卸下灰驴的鞍子,由它随意去吃满地都是的青草。可是他没有解开洛西南特的鞍辔,因为主人明白告诉过他,凡是在野地游荡不能进屋睡觉的时候,不必给洛西南特卸鞍。这是早年定下的规矩,游侠骑士始终恪守不违:缰绳可以摘下来挂在鞍架上,取下鞍子那是绝对不行!桑丘只能照章办事,让马和灰驴一样去自寻方便。那驴儿跟他和洛西南特的交情之深简直绝无仅有,而且父子相袭,尽人皆知,这部忠实传记的作者专门在一些章节里提到,可是考虑到记载英雄业绩应有的庄重严肃,最后定稿中忍痛割爱了。不过他也常常忽略这个原则,比方这次就写道:两头牲口凑到一块便互相挠起痒痒,最后双双舒坦了,也累了,洛西南特就跟灰驴交颈而立,尽管一个脖子比另一个长出半巴拉[1],就这样双双盯着地面,往往一待就是三天;至少,要是没人打搅,或者不是饿了找食吃,它们就一直这么站着。总之,据传,作者笔下把它们的交情跟涅索斯和欧律阿罗斯[2]、皮拉得斯和俄瑞斯忒斯[3]相比。假若果真如此,则可以断言,这两只温顺畜生之间的牢固友谊应受到举世称赞,同时人类也该因此感到羞愧不安,因为他们一点不懂得如何忠于友人。所以有诗云:

“但愿上帝送来个美差,”桑丘回答,“可是,老爷您说的这位奇遇娘娘在哪儿呢?”

抄起苇秆当投枪。

“老实讲,”桑丘回答,“我总是要说话的,哪怕是当着再那个的……算了我不说了,越搅和越乱。”

朋友都是眼中钉。我一定循规蹈矩遵循你的心愿,

决不会偏离你划定的轨道一步。

这工夫,桑丘在一棵软木树脚下睡着了,堂吉诃德也在一棵粗壮的橡树底下打盹儿。可是没等过多少时间,背后一阵响动吵醒了他。他大吃一惊,跳起来张望,想听听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结果看到两个骑马的男子。其中一个从鞍子上翻身跳下,对另一个说:

“哦,世上最美丽也最冷酷的女人啊!娴静的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听任被你俘获的骑士漂流不定、受尽苦难、日渐憔悴凋零?难道你还不满意吗?我已经逼迫纳瓦拉所有的骑士、莱昂所有的骑士、塔尔特西奥所有的骑士、卡斯蒂利亚所有的骑士,甚至拉曼却的所有骑士,异口同声承认你是世间无双的美女。”

“骑士先生,顺便请教一事,”林中骑士问堂吉诃德,“你也有幸爱上了什么人吗?”

6◇9◇书◇吧

“可不是嘛,”桑丘说,“说不定是个害相思的骑士。”

“那倒是。”桑丘在一边插嘴说,“我那位女主人简直像只百依百顺的小绵羊,比猪油还软和。”

“可不是,我总得沾点您的灵气吧。”桑丘回答,“本来干巴巴的荒地,只要耕一耕,上点粪,总会有好收成。我是说,老爷您的话就是撒在我脑袋瓜这块荒地上的粪肥,自打我跟您打交道伺候您以来,又不停地翻呀耕呀的。这么一来,还怕我拿不出老天夸奖的收成?我这脑袋瓜虽说是又干又瘦,有老爷您的好样摆着,我从今往后还不至于太离谱丢了老爷您的份儿。”

林中骑士的侍从走过来抓住桑丘的胳膊对他说:

你情愿我默默死去含恨无言,

“那就请到我这里来,”林中那位邀请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作怨愤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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