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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16)

下面接着讲有关林中骑士的奇遇

据书上记载,堂吉诃德跟林中骑士有一席长谈。只听林中骑士对堂吉诃德说:

“这么说吧,骑士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是命运,或者更确切地讲,是我自己的选择,使我爱上了举世无双的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我说她举世无双,是因为就身材高大、地位尊贵、容貌秀丽而言,她都是无可比拟的。让我慢慢讲这位卡西勒德亚是如何回报我的,尽管我对她一片深情、规规矩矩。她学赫丘利后娘的样,没完没了地打发我去冒各种各样的危险。每干完一件这种事情,她都答应干完下一件,我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就这样,我的苦差事连成一串,都数不清了。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尽头终于可以叫我得到心之所愿。有一次,她命我去塞维利亚,向闻名于世的女巨人西拉尔达[1]挑战。她犹如铜浇铁铸,又强壮又勇敢,虽然老站在一处不挪地方,可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变幻无常、捉摸不定的女人了。我到了那儿,见着了她,打败了她[2],我逼她老实待着,不许乱动。正好那以后整整一个多星期始终刮的是北风。还有一次她指派我去把吉桑多的大公牛(其实是世世代代矗立在那儿的几块大石头)举起来。这种事怎么能让骑士干?派几个壮工去还差不多。另一次冒险更是吓人,闻所未闻:她叫我纵身跳下羊山村的无底洞,然后回去告诉她那漆黑的深渊里都藏着些什么。我定住了女巨人西拉尔达,举起了吉桑多的石头公牛,跃入了无底深渊,探明了里面都埋藏着些什么。可是我的希望一次比一次渺茫,而她的要求和冷漠一次比一次增添。到头来,她又命我跑遍西班牙的所有省份,强迫所有四处游荡的骑士承认:只有她在世间美人里是拔尖的,而我则是天下最勇敢、最多情的游侠骑士。我按她的要求,踏遍了大半个西班牙,一路上打败了许许多多敢于跟我唱反调的骑士。不过,我最称心如意的还是在一次激战中制伏鼎鼎大名的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而且逼他承认我的卡西勒德亚比他的杜尔西内亚更美。我看这一次胜仗足够了,等于我征服了世上所有的骑士,因为我说的这个堂吉诃德把他们都打败过;如今我打败了他,就夺取了他的战功、名声和荣誉,使它们通通转到我的名下。手下败将名声高,

方为胜者添荣耀。

就是说,刚才提到的堂吉诃德虽有数不清的丰功伟绩,现在都写进我的功劳簿,属于我了。”

堂吉诃德听了林中骑士的一番话自然是大吃一惊,一次又一次想驳斥他的胡言乱语,可是话都上了舌尖,他又尽量忍住,为的是让对方自己戳穿谎言。于是他便心平气和地说道:

“骑士先生,您究竟是不是打败了全西班牙乃至全世界的游侠骑士,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讲起您打败了堂吉诃德·德·拉曼却,我实在不能相信。说不定是个跟他长相差不多的人吧!不过跟他相像的人太少了。”

“你居然不信!”林中骑士回答他,“我指头顶的青天发誓,我的的确确跟堂吉诃德打过仗,而且把他战胜降伏。他高个头,干瘪脸,灰白头发,四肢细长枯槁,弯弯的鹰钩鼻子,又长又黑的八字胡朝两边耷拉。他上场较量时,自称苦脸骑士,随身带一个名叫桑丘·潘沙的农夫做侍从,他腿间缰下是名马洛西南特;他选定的意中人是那位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以前名叫阿勒东萨·罗伦索。我那位也是这样,原名叫卡西勒达,是安达卢西亚人,所以我改称她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3]。如果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说明我所言属实,那么我的佩剑在这里,再固执的人也得信服它吧!”

“别性急,骑士先生。”堂吉诃德对他说,“先听听我想说些什么。老实讲,你提到的这位堂吉诃德是我今生今世最看重的朋友,以至于可以这样说,我简直把他当成我本人。你刚才给我描绘了他,既真实又详尽,我不得不承认你打败的确实是他。可从另一方面讲,我眼观手摸一下,又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他。不过有不少的魔法师嫉恨他,特别有一个老是盯着他。说不定他们之中哪一个装扮成他的模样,成心吃个败仗,借此诋毁他靠骑士的高风亮节在普天下争得获取的殊荣。我还能举出一个证据。告诉你吧,不过两天以前,这些跟他作对的魔法师,居然改换了漂亮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的模样和身份,把她变成一个丑陋下贱的村姑。他们完全可以用这种办法装扮成堂吉诃德。要是这些还不足以叫你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那么堂吉诃德本人就在这儿,准备拿起武器来揭示真相。是在地上较量还是骑马厮杀,抑或是采取别的什么方式,悉听尊便。”

说着堂吉诃德就站立起来,握紧剑柄,等待林中骑士拿主意。那人也一样用不慌不忙的语调回答他说:

“债能还得清,不怕抵押重。堂吉诃德先生,本人既然打败过你的替身,如今降伏你真人也完全不在话下。不过骑士们不该像土匪和流氓那样深更半夜动武,最好等到天亮,叫太阳做咱们行为的见证。咱们先说好条件:一仗打下来,谁输了就得听任赢家随心所欲处置。但是他的骑士身份不得受到辱没。”

“我塞进衣服口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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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镜子骑士苏醒过来。堂吉诃德一见,立即把佩剑的利刃逼近他的面孔说道:

桑丘跑过去,一看是卡拉斯科学士那张脸,就不停地画十字,不停地祷告起来。这当儿,那翻倒在地上的骑士毫无苏醒的迹象。桑丘对堂吉诃德说:

“老爷啊,要按我说,管他三七二十一,您先把佩剑戳进这个挺像参孙·卡拉斯科学士的家伙嘴里,捅他几下,说不定结果了他,也就结果了跟您作对的那个魔法师。”

这时候,那位侍从古怪的大鼻子映入堂吉诃德的眼帘,他惊诧得不亚于桑丘,认定那人不是妖魔便是世上少见的怪异种族。桑丘很害怕单独跟那个大鼻子待在一起,担心那鼻子一甩过来,不是把自己打翻在地,就是吓得一头栽倒,从此什么架也甭打了。这会儿见主人掉转身往外跑,便连忙跟上去紧紧抓住洛西南特的马镫皮带,等到主人打算回头冲锋了,就对他说:

“我的老爷,求求您了,您冲杀之前先帮我爬上那棵软木树。在高处看您怎么给那个骑士耍威风,比在地上更来劲儿。”

“堂吉诃德先生,千万手下留情!躺在您脚下的那位是您的朋友参孙·卡拉斯科学士,我就是他的侍从呀!”

“事先讲定这个条件实在太好了!”堂吉诃德回答。

“我倒有个好主意,”林中侍从建议,“我带着两只一样大小的麻袋,您拿一只,我拿一只,使一样的家伙,咱们就抡起麻袋干一场。”

“行啊,”林中侍从答应了,“上帝会叫天亮,咱们自有吉祥。”

“是这么说的。”镜子骑士进一步证实。

“桑丘啊,”堂吉诃德告诉他,“依我看,你是想爬得高高的,安安稳稳地坐山观虎斗。”

“那么趁咱们上马的工夫,”堂吉诃德说,“请你确认一下,我究竟是不是那个你自以为打败过的堂吉诃德?”

两人商量妥了,就去找他们的侍从。见那两个正鼾声大作,还保持着刚睡着时的姿势。主人们叫醒了他们,吩咐立即备好坐骑,太阳一出,将要有一场激烈、血腥、前所未有的厮杀。桑丘没想到会有这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很为主人的安危担忧,因为听林中侍从说他主人可是个莽汉。两个侍从一言不发,走去找各自的牲口。那三匹马和灰驴已经互相闻过了,紧紧挨在一起。一路走过去的时候,林中侍从对桑丘说:

“不是这么着,”对方告诉他,“空麻袋轻飘飘的不行,得装进去十来个光溜溜的漂亮卵石。当然,两个麻袋的分量要一样重。咱们就这样甩麻袋决斗,打不疼也打不伤。”

“圣母玛利亚保佑我!这不是我的街坊老伙计托美·塞西亚勒吗?”

“哎呀我的老爹呀!”桑丘喊起来,“他还说打不破脑袋、砸不碎骨头呢?里面装的又不是自掉皮[5]和软棉絮!告诉您吧,先生,就是里头塞满了丝团儿,我也不打。叫主人们自个儿打去吧,他们乐意!咱们还是喝酒过日子。早晚有个活到头的时候,何必没事找事,跑到头里去抢死!到了季节,果子一熟,自个儿就掉下来了。”

“且听朕回答,”镜子骑士应道,“鸡蛋都一个模样,你和那个我降伏的骑士确实很像。不过,你自己说了,老有魔法师盯着你,所以我不敢断定你究竟是不是那个敌手。”

桑丘见他不像先前那么难看了,就问他:

“那鼻子呢?”

“骑士先生,”镜子骑士回答说,“这仗下来,你无论胜败,都有的是机会和时间仔细看我。我现在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因为那样做太怠慢我的美人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了。与其耽误时间掀起面罩,还不如及早逼你承认适才已经告知的话。”

“老兄,您知道吗?安达卢西亚有个决斗的规矩:两人决斗的时候,在场的两个证人也不能手叉手闲待着。我的意思是告诉您,等咱们的主人开始决斗了,咱们俩也得干一架,打个头破血流。”

“不管怎么说,”林中侍从还不肯让步,“咱们好歹总得打上半个钟头吧!”

“那才有了意思!”桑丘说,“怎么也不会打得头破血流,不过是掸掸身上的灰罢了。”“不行。”桑丘回答,“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蛮人。咱们俩一块吃喝过,我怎么能找您的麻烦呢?再小的麻烦也不行!再说咱们又没吵没闹,哪有人平白无故地找碴打架啊?真是见鬼!”

“那鼻子确实太怪,”堂吉诃德也承认,“我要不是个骑士,也会吓一跳的。好吧,过来,就按你说的,我把你扶上树。”

“快说: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比你那个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要漂亮多了,不然,马上叫你完蛋!如果你在决斗中经过如此摔打尚能侥幸活命,那你还得答应去托博索名城走一趟,代我拜见那位女士,乖乖听她发落。设若她饶恕你由你自便,你必须再回头来找我。我一路的累累战功自会留下痕迹,带领你最后找到我,并向我禀报与她相见的情景。这样做完全符合决斗前咱们说定的条件,一点也不违背游侠骑士的章程。”

“我承认,”摔倒在地的骑士说,“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小姐的破鞋脏袜也比卡西勒德亚乱蓬蓬的干净胡子值钱。我也答应,一定来往于她和你之间,把你想知道的一切一一详尽禀报。”

他回答说:

“对付这个我有我的办法,”桑丘答说,“不比您那一套差哪去:我先抄起一根大棍子,没等您打醒我的火气,几棍子抡过去,您的火气就睡得死死的了,只怕到来世也甭想醒过来。到那时就都会知道,我可不是那种随便让人揉脸蛋的汉子。大家都自个儿防备着点,最好人人都把火气压下去。知人知面不知心,出门本想剪羊毛,自个儿剃光往回跑。上帝叫讲和的享福,打架的遭罪。猫儿给追赶得走投无路了,也能变成狮子:更甭说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上帝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所以,侍从先生,我从现在把话给您挑明了:一旦咱们打起来,有个三长两短,可就都由您兜着了。”

说着堂吉诃德抽出佩剑,打算照桑丘的主意和劝告办理。这时候,镜子骑士的侍从匆匆跑来,那个弄得他奇丑无比的大鼻子也没了,只听他大声喊叫着:

这时候,千万只羽色斑斓的小鸟开始在树枝间鸣啭,用它们各自的欢快曲调祝福和欢迎绚丽的黎明女神。此时此刻,她正从东方的门隙和窗缝悄悄显露出娇艳的面容,一边甩开金发,洒下无数晶莹的露珠;于是百草便沐浴在甜蜜的琼浆之中,仿佛它们自己向外喷发泼洒着细细的珠粒;垂柳蒸腾出芬芳的仙醪,清泉欢唱,小溪潺潺;黎明给森林带来了欢乐,晨曦使草地更加丰茂。天刚刚透亮,多少能看见并分清四周的东西了,桑丘·潘沙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到林中侍从的鼻子上。好大的鼻子啊!简直把整个身子都遮住了!据记载,确实是太大了一些,鼻梁中间还拱起来,疙里疙瘩的,颜色青紫,像只茄子,鼻尖伸到嘴巴下面两指多的地方。这样一个颜色青紫、满是疙瘩、当间拱起的特大鼻子把那张脸弄得奇丑无比。桑丘见了这副模样,顿时像得了小儿癫痫似的,手脚抽搐起来。他情愿白挨两百个嘴巴子,也不敢惹恼这么个怪物去跟他打架。

“这就够了,”堂吉诃德回答,“看来你还蒙在鼓里。不过,我会叫你整个明白过来的。上马吧!只要上帝和我的心上人保佑,再加我的臂膀争气,我用不着等你掀起面罩,就能看清你的面目;也会让你看清,你自以为曾经打败的那个堂吉诃德并不是我。”

说到这里,两人不想多言,便很快骑上马。堂吉诃德勒紧缰绳让洛西南特掉过头去。他打算跑出去相当距离,然后转身朝对手迎面扑过去。镜子骑士在另一头也是这样做的。堂吉诃德策马前行了不到二十步,就听到镜子骑士喊他。两人划定疆界之后,镜子骑士说:

“骑士先生请记住,我已经说过,这次决斗定下的条件是:谁输了,就得乖乖听赢家处置。”

“侍从先生,”桑丘回答说,“这规矩怕只在您说的那些流氓坏蛋里头管用时兴,要拿到游侠骑士的侍从当中,没门儿!反正我没听我主人说起过这种规矩;游侠骑士的所有章程他可是条条都背得下来。再说,就算真有这个规矩,白纸黑字写着,主人打架的时候,侍从得跟着打,我也不打算照办。要是文静的侍从都得受罚,我认罚就是了。我心里有数,不过是两磅蜡[4]罢了,我情愿拿出这两磅蜡来。我清楚得很,这能花多少钱?可是比方这会儿我脑袋给打开了瓢,成了两半,那得花多少钱买棉纱裹伤啊?还有,决斗起来我也没有佩剑啊!我这辈子也没带过那玩意儿。”

“我看这么着,”林中侍从说,“找碴有的是。打架之前,我冷不防走到您跟前,上去就是三四个耳光子,把您打翻在我脚下。您的火气哪怕比瞌睡虫还懒,也得让我给打惊醒了。”

“你还得承认,”堂吉诃德接着说,“你曾经击败的那个骑士,不是也不可能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只不过是另一个长得像他的人。正如依我看来,你虽然酷似参孙·卡拉斯科学士,但却不是,而是容貌相像的另一个人。我的仇人们把他变成你的模样,为的是让我及时止怒熄火,一旦得胜便手下饶人。”

“说得有理,”堂吉诃德回答,“仇人嘛,少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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