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郢关(六)
第383章郢关(六)这一幕,看得张姮是瞠目结舌,可野猪摆平了刺杀者,却熄了怒气,哼哼唧唧地来到她面前,乖顺的好像变成了只邀功的猎犬。
认出是“旧友”的张姮也是喜极而涕,顾不得肩上的伤,费力爬上了野猪的背。而那老鼠大军,见大野猪驮着人离开,也纷纷形成大军,一齐往前营而去。
夏侯延当然不会放过张姮,他说得话只是安抚夏侯玉祁,天际未明,就派了攀劳亲去斩杀这亡国妖女,而方才被大野猪踩死的人,正是他。可正等着攀劳复命的夏侯延和简充,却不想先迎来了一头猛虎从天而降。众人没醒过神,也没防备,一下叫它杀得措手不及。主帅营瞬间乱做一团,虽然夏侯延率众反击,可简充却不幸惨死虎爪之下。
夏侯玉祁收到消息,顾不得穿铠甲,赤膊上阵。可到了军中才发现,敌袭的不是人而是猛兽,起初一群野猪不知怎么撞破了巡防岗哨和围栏直奔主力大营,一路碾压得齐军想阻拦都拦不住。有人正欲用攻城器械逼退,可跟着就被另一头山虎压垮,然后一头野熊也从缺口处进入,逢人便袭。另外这些猛兽虽然发疯,可攻击的目标和方式好像很有规律。让齐国的重甲兵和步兵一时竟奈何不得。而一些豹子更借着敏锐的身手冲到了骑兵营,一时惨状堪比战场厮杀。
夏侯玉祁立即下令围剿,可偏偏老鼠在大阵仗下从中作梗,灵活地攀爬到齐人身上啃食撕咬,不但给那些猛兽争取了时间,也为它们开拓了攻击的捷径。
同时,刚刚扑灭的大火再度升起,首当其冲的就是病患营,他们所在相连,火势一起,瞬间形成一片火海。一些齐军耳听着同伴的哀嚎无计可施,只能任凭大火吞噬他们。
这一夜,齐军遭遇了前所未遇的突袭。幸好主帅临危不乱,一番调度,战局才被抢回了主场。可大火已经蔓延,而前方攻不破,只能选择退兵。
夏侯玉祁正急着寻张姮,忽然一声暴喝,一道庞大的黑影从火势中窜出,将扑火的齐军纷纷撞开老远。夏侯玉祁见状立即抓过弓箭,可那身影踏过火势直奔而来,速度迅猛的害他还没张弓就被撂倒在地,对方的前蹄险些踩碎他的肋骨,獠牙也差点刺破他的脑壳。听着阵阵怒喝,齐军持着武器却一个也不敢上前,怔在原地。
可夏侯玉祁的目光却透过这庞大身躯的野猪,正对上张姮。万没想到又是她!可为什么偏偏又是她这看似孱弱不堪的人?!这些兽,这些火是她做的吗?!
张姮心力交瘁,可看着浑身是血的夏侯玉祁,也不知是有了恻隐之心还是急于脱身,只对野猪催促快走。
大野猪听到了命令,立即发力,四蹄瞬间窜过了夏侯玉祁,又是一番横冲直撞,扬长而去。
夏侯玉祁起身立即张弓欲射;若此刻他放出暗箭,张姮纵有大野猪的庇佑,也逃脱不得。但他拉着弓,反犹豫起来。最后,将手中武器扔下,只告诫自己他没有背后放暗箭的习惯
夏侯延退出主帅营时,那猛虎已被绞杀,可活下来的人也是伤痕累累,而此刻却有斥候回营急禀:“元帅!郢关出来大批骑兵,正向我军杀来!”
“什么?!你说什么!”夏侯延此刻料定兽袭是魏国人的轨迹,正准备下令整军抵御,可猛地一口黑血喷出,众人忙唤军医,可混乱下却始终不见影。于是忙劝道:“元帅不可冲动,如今大营被毁。而这些死守的魏国人忽然出关,必定有诈!”
“夏侯玉祁!夏侯玉祁!”夏侯延怒吼着唯一可依靠的人,可也是不见回应,忽然有个传令兵道:“元帅,参将军下令!全营舍弃重型物资全部后撤直至寻到新驻扎地。”
夏侯延怒不可遏,踹开传令兵正欲去找夏侯玉祁,可他已经不是老当益壮的人,一个不稳竟昏厥过去,众人不敢耽搁,只能听夏侯玉祁调遣立即后撤。
这一夜,齐军主力伤亡惨重,因为那些猛兽全奔着将军级别的人袭击。除却攀劳和简充,牛绍被虎咬断了一只手,碎了一条腿骨,也形同废人。另外骑尉、都尉、副将和督总,共计损失四十余人,还不包括阻拦兽袭的各营兵士和病患若干。恐怕短时间内,要暂缓一下元气了。
再说张姮,她在大野猪的奔波下很快冲破了齐军大营,一路奔着郢关而去。可前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直到隐约听见了魏语,这才忙让野猪收住脚力,等被人包围,又彻底失去了意识
“殿下!殿下?!”元枞等人本见一头庞大的野猪冲面而来,本是做好了战斗准备,可元翦,徐悒和安歌等认出那背上的人,立即下马奔了过来。野猪自是警惕,不顾阻挠又奔波起来,直到停顿在郢关因混战就要不保的城门前,才算停歇。
留守郢关的人面面相觑,都是草木皆兵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元枞等大部队折返回来,才敢开门,将张姮和大野猪带进了关内。
四个多月,张姮终于又踏回了魏国的故土,虽然已经是满目疮痍,可至少她认识的人,还都活着。再度清醒时,贺兰夫人正给她换衣,见她终于睁眼,简直不敢相信。忙冲着外面喊,跟着一大波人拥进了几乎不能成为房间的房间。
安歌、应思意、刘窈和槿心几乎是抱住她涕不成声,外围的徐悒和元翦,也是一副眼中含泪的架势,可张姮却顾不得,只急着寻找廖祈:“廖祈!廖祈呢?!他在哪儿!”
廖祈就在屋外,听见她找立即进来跪下,张姮却先抓着他问:“安承呢?!安承,他来了吗?!他在这里吗!?”
廖祈忙道:“王爷他,他没有回去?他没去找您吗?!”
张姮缠满绷带的手颤抖起,她知道,李珌真的离开她了。
张姮哭了,在充斥着血污和寒冷的大山,终于哭了出来。此时此刻,也才觉得冷了,且冷得僵了骨,碎了心。
所有人不敢想象她一个人是如何从齐国后方来到郢关,她一身的伤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谁也没有敢去打扰,只让她独自一人清静。
宋钰姗姗来迟,一身的疲倦,和所有人一样,憔悴的不成人形。可他这散漫的性子,却也没有离开郢关半步。
局面,其实比张姮所想的还要糟糕,自从金陵军被受命支援郢关,朝廷几乎是放弃了他们准备听天由命。粮饷物资从未见过,更不要说兵力支援。虽然齐光侯的援兵一直在,可开国郡公等人也只是押运了一回物资便再没了消息。若不是靠着张姮用徐家的遗产和宬王府的钱换购来粮食,还有东宫私库里仅剩下的财帛,郢关全体简衣缩食,他们根本支撑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长阳如何,他们已经无心去管去想,即便是安歌和徐悒,当初苏醒过来,从想回长阳去找张姮,到所见战场的惨烈,最后也无暇顾及私情。
——每个人每天每时每刻都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似乎医者在这里成了个笑话。
“这一路来,可有什么心得体会?”不着调的话依旧,可透着无奈和疲惫。张姮看在为自己诊脉的宋钰,只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不是心酸,只有绝望。
宋钰扣着那一折就能断的手臂,眼神空洞,最后揉了揉了眉心,又锤了锤头,似乎是想让自己精神些。见张姮不语,自顾自说道:“你能说话的日子也不多了,有未了的心愿,记得交代清楚。”
他说完就起身想要离开,可却疲累的连起身都很费劲,张姮看在他,忍不住道:“为什么不走呢?”
宋钰停住,讽刺道:“从永州到郢关,你可见过齐军所过之地,还有活着的魏人?”
张姮不言,宋钰又道:“自郢关严防起,接收到的永州难民寥寥无几,这就说明齐国根本就没想让一个魏人活着或者说,他们没想过除了齐国以外的任何种群活着。所以逃,你能逃到哪里?倾覆之下,一再退避,你得到的结果,只有被人攻占和绞杀。你不会被冻得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吧。”
张姮只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反驳,因为宋钰说得对,也或许李珌去了,她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了,所以自暴自弃的傻话,脱口而出了。
她沉寂了很久,最后努力撑起身,披着勉强御寒的衣服,一步步走到屋外。
破败不堪,已经无法形容现在的郢关了,这些城墙,仿佛就差最后一击便会轰然倒塌,直至成渣。每个所见到的人都是骨瘦如柴,也都麻木出神的坐在地上,手持着断损的防御武器,好像一座座破烂的雕像。
他们眼中似乎没有张姮,只是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心中除了想下一刻会突发什么意外,再无其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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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身后传来应思意的声音,身边是余有琊,手上端着一碗土豆块儿。张姮看着却摇头表示不饿,何况如此珍贵的东西给她一个将死之人,实属浪费。应思意看着,说道:“殿下,您能回来就好。”
回来?她是回来了,可有什么意义呢?她等的人已经不在了。
曾几何时,张姮一直觉得没有尸骨是最大的幸运,因为那人有可能还侥幸活着,可现在,尸骨在哪她不知道!化雨山在哪她也不知道!甚至连寻找,踏足的勇气也没有了!只是骗自己说安承会到郢关来。可事实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张姮拒绝了两人的好意,独自继续走着,沿途,每个她认识的人都在忙碌,久别重逢的喜悦已经快速淡漠。这里真的比想象中凄惨,艰难困苦百倍,以至于谁也顾及不到谁。
元浺的尸身被元翦冒死寻回,张姮暂没敢说严琦的事,毕竟齐国大军仍在,若不将其逼退至大安关外,也是无济于事的。面对严圳夫妇的憔容,她真的不敢提只字片语。
张姮只身漫步走到一处破败的城墙上,这是郢关的南墙,远离这里,便是长阳的所在。
那里或依旧为着苟且偷安而歌舞升平着,不知州境的苦难,有时候真的想不管不顾,任其外敌践踏;毕竟凭什么要为了这些人,去牺牲性命地保护!?
泪眼朦胧,可却是欲哭无泪,也或许是因为心死了,想要放弃了。
正中到日落,张姮就那么坐着城墙上,或者就此想化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