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第73章路转溪桥(十三)
“如若此行,我一去不归。“你们动手,让她来陪我。”
……
看见宣的第一眼,落半夏心头就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到他将帷帽取下、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落半夏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她起身,连忙跑下台阶到他身前,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他:“阁主,你多久没合眼了?”
宣的面部表情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二十岁之前几乎不会笑,遇见并娶了伊澜后表情才丰富起来。两年前伊澜离世,他就又变回了遇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模样,不会做出多余的表情,眼神仿佛是死的,令人猜不透内心。
饶是神情寡淡,眼下的乌青不会骗人。落半夏猜到他定然是一个人不眠不休地赶来的,明明故意没把最具体的方位告诉他,他竟还是这么快就找来了——
宣微垂着眸用异常平静的目光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落半夏咬了咬牙,只能先告罪:“都是属下自作主张潜入此地的,也是属下让他们将此事瞒着您,一切都是属下的责任。”
听着她认了错,宣才轻启双唇,声音有些沙哑:“盛迎。”
知道他是要她指路,落半夏只能装作没听懂,不敢再直视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您不该一个人来此,饶是门口的守卫没拦住您,可这教中毕竟还有几个榜上有名的护法……”
还未说完,她就瞥见宣转了身朝院外走,愣了一下,立时掠到他身前,明知没有用但还是伸开双臂去阻拦:“阁主,盛迎已经不是当初的‘寒灯’了,他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恢复了功力,更不知藏了什么鬼蜮伎俩,您现在的状态根本——”
她还是没说完,膝盖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猛地跪在地上,而后就动不了了。
话都说不出来,还只能保持着垂头的姿势,眼见着宣绕过她继续往院门口走,落半夏简直欲哭无泪。
他这样不顾自身状态的坚持,不禁让她觉得他本就是抱着赴死的念头来的——他想跟盛迎同归于尽,才没有带任何人,自己直接就过来了。
落半夏尝试着发出声音,不想舌头都动不了。根本感觉不到的真气桎梏着她身体每一处可以行动的地方,一点反抗的机会都不给。
——阁主……阁主,不能这样。
——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好好活着,你纵是不在乎自己肩上的责任,也要在乎……她的心情啊。
——万一夫人还能醒过来,万一此时此刻她已经醒了。
——你这种送死的选择,又比我聪明多少!
她努力凝聚着体内的真气,却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虽然丧气,可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阁主连区区一个她都制不住了,又怎么能直接对战盛迎?
如果没有她的引路,他就只能一处一处地找,浪费体力不说,还会引起盛迎的注意,结果会更不容乐观。也罢,那就让她带着他去,可现在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连拦他一下都做不到。
宣刚走出落半夏所在的院子,就见一素衫女子向这边跑来。他没有停,散落在体外的真气下意识地就缠住了那女子,见她一动不动、张了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时,便加快了脚步准备直接略过她。
似乎有隐了气息的人藏在暗处,正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他偏了头,一时难以察觉隐匿的人具体在哪个方位,没感觉到有杀气,就不想管,继续目不斜视地前行。
越溪桥整个人都不好了,定身就定身罢,连话都不让说,宣出功一直是这么简单粗暴吗?
这边已经掠过越溪桥的宣突然在记忆里捕捉到了她的模样,于是停住,转身看了看她,也松开了她的身体。
发现能动也能说话了后,越溪桥慌张地转过来,不想一下就对上了那双波澜不起的桃花眼。明明那眼中没有任何令人感到可怖的神情,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老实说,她一看到宣就双腿发软,想给他跪下,不止因为两年前被他断过经脉,更是觉得他这张一点表情都不显露的脸实在是吓人,纵是俊美,也还是吓人。
故而即便鼓起勇气说话了,声音也是微微弱弱、结结巴巴地:“宣,宣阁主,盛迎住在扶醉院,从这里出去后要一直往东,东走,看见假山就往北拐。或者你,你可以抓一个教徒带路,这一路上一定能看到盛迎门下的教徒。”
也不知道落半夏在向凤凰榭传递情报时有没有说她的事,但想来即便没有特意指出她的行为,落半夏也还是会将付惜景帮盛迎伪装的事告诉宣。
果不其然,他连打量她一下都不屑,在她说完后直接就道:“付惜景。”
越溪桥微微垂下头,捏着拳头回道:“他在……轻逐院,出去之后往西走一段路就能看见。”
宣不再理她,也没再锢住她,转身离开。他似乎将钳制着落半夏的真气一同收走了,很快落半夏也跑出来,先看了看眸色不定的越溪桥,想起她方才说的——
不过此刻落半夏也没多余的心思再管她,快步跟在宣身后高声道:“阁主,你只专注对付盛迎一人就行了,属下来护法!”
宣也没再管落半夏,任她在身后跟着,出了若江院的门后先向东行。一路上,进入视野里的人都会诡异地僵在原地,他的眼睛看得见他们,心却看不见,只追随着那一处目的地越行越快。
方才他招摇地进入这群魔徒的领地,纵然已用内力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束缚在了原地,但潜藏在暗中的人却是能行动的。越溪桥方说的假山的另一边已出现了埋伏,虽然不足以入眼,但足以证明盛迎已经知晓他的到来了。
这样最好,本没有必要藏着,他又不是只会在背地里做手脚且擅长偷袭的人。明人不做暗事,既毫不掩饰地进来了,就是要让所有魔徒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取他们二长老的命。
临近扶醉院,落半夏就跃到了宣身前为他开路。七星教的三个长老各有三个院子,二长老的扶醉院就相当于三长老的若江院,只给长老和长老亲传弟子居住,故而没什么人。
扶醉院的大门是完全敞开的,落半夏几乎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存在,唯恐又踩进了什么幻境,只能随时将内力释放得更强。
进门就是一座待客用的大厅,这应算是扶醉院最热闹的地方了。她知道盛迎住在扶醉院的东北角,数日前去刺杀的时候也将整个院子的格局记在了心里。
只是那个时候的盛迎还是女童的样子,故而扶醉院周遭守卫很多。如今他又恢复了一阶高手的实力,自然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
落半夏时时注意着周遭,刚一环视西边,就有一黑影迅速从东边袭来。宣没有动也不需要动,她很快反应过来面向那个黑影,凝聚真气与那人对掌。
那人的内力显然不敌她,没有对峙多久就被打退了好远。落半夏没有追上去,微微皱眉看着那一身黑衣的人轻轻落地。
——七星教右使瞿将歌,是盛迎的人。
落半夏缓缓走上前。榜上无名的魔徒,不配做她的对手,只消当心他的花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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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也定睛看去,见黑衣的瞿将歌用手指拭去唇边的血,先看了看正向他走来的落半夏,下意识地想后退,但生生忍住,故作镇静地望向他。
瞿将歌露出笑容,纵然身体紧绷,语气倒还是从容地:“敢问阁下大名?”
只见不远处的紫衣男子将长笛和帷帽握在同一只手上,十分自然地垂在身侧。帷帽的皂纱随着他的袍子同被风吹起,几缕碎发拂过经琢的玉容,一双桃花眸中的光与其说是凝滞,不如说是已放空万物。
他微微抬眸,没有看瞿将歌,只看向他身后离大门最近的那一处房屋,目光仿若能穿透重重院落、直抵正在庭院深处等着他亲自去取命的人。
“重霄阁宣。”
他几乎没有启唇,像是被风带走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