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第18章练练槐安(三)
这个午后奇怪得很。纵是在梦中,越溪桥也忍不住这么想。
用过午食后,她休息了半个时辰就去了苑闻浓特意为她安排的花园角落练功,没过一会儿越逢桐就出现在了视野里。他这几日一向是在睡前才会出现的,她有些奇怪,于是收了功法,莫名地看向他。
“怎么不继续了?”见她收功,他停在原地不再向前,抱着剑问。
越溪桥仔细地瞧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应该不是假逢桐,就转过身背对他,重新提气。修炼这种魔教的内功时面部表情不知不觉就会变得很可怕,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扭曲的样子。
她接着凝气,他应该也一直在身后站着没动,可不过片刻她就又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再次收了功,猛地转过身去。
接连两次在短时间内被打断练功,且不说她的心情如何,身体就已然有些不适了。
来的是两个女子,一个拎着水桶,一个拿着水瓢,兴冲冲朝她过来,但目标应该不是她,而是她周围的花。可苑闻浓明明已经把这块地方划了出来,专门用来让她练功,其他人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才对。
更奇怪的是越逢桐还是用手臂环着剑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赶人的意思。
来的两个女子应当没有恶意,只是全心全意在浇花而已。她总在这个地方练功,魔气把花都给侵扰蔫儿了,以前不曾注意,今日瞧见这两人满脸心疼地给花浇水,才陡然生出一种罪恶感。
她如今这副样子,连花朵都生厌了,又如何奢望身边还有别人存在呢。
背过身去,越溪桥阖上眼,微微垂了头,不再看他们任何人。
可也就在她转过身去没多久,身后兀地袭来了杀意。越溪桥猛地睁眼,身体转回去的同时袖子也甩出一道真气,直直地劈烂了向她丢来的水桶。
木桶一碎,里面的水也倾泻而出,她一时没注意躲避,已经被淋了一身。
水渗进了眼睛,她还在急于辨清方向时,胸前又狠狠挨了一击,大约是她们用来浇水的水瓢了。
显然会武功的不止她一个,这一打就直接让她摔在了地上,别说凝聚内力反抗,就连先揉眼睛还是捂胸口都难以抉择。
她其实不纳闷那两个女人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打她,就算是为了被她搞坏的花,打一打她也是应该的。她纳闷的是逢桐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站在原处看着她挨打,直到那两个女子跑走了之后,才十分冷静地说了一句:“闻浓姐,你过来看一下溪桥。”
后来苑闻浓来到她身边,不知做了什么,她就失去了意识,临睡前只记得她说了一句“那两个孩子是我安排过来打你的,不要记恨她们喔”。
再醒来时,只觉得眼前的光十分刺眼,她一向喜欢把房间弄得暗沉,这里一定不是她的房间。
完全清醒后,胸口处又传来了阵阵痛感。越溪桥揉了揉眼睛,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脚步声并不是她熟悉的,却莫名地吸引她向那边看去。
那半张面具她是见过的,只是她所见过的面具并不是现在的颜色。那双眼睛她也是见过的,而且一望就感觉自己沉入了其中的渊潭,如落千丈,却朝思暮想。
于是在他似乎是客气地说完一句“清醒了”之后,她自己都不知道愣了多久,怔怔地看着他的双眼,大抵也是打心里就不想回过神。
付惜景印象里似乎没有人敢如此长时间地直视他,这小姑娘就像是透过面具看穿了他的全貌一般,无论是这张脸,还是灵魂。
此时此刻她是半坐起身,双手撑在榻上,微微弓着身,仰着头看着他。原本好好覆在她身上的被子滑到了腰间——他将她从碧栖院抱出来的时候是连着被子一起抱的,没想到她身上只穿了里衣,薄薄的一层,如今是半夜,怕是会冷。
他终于动了身体,慢慢走近她,拾起被子重新裹住她的肩膀,并示意她自己拽好。
越溪桥没觉得冷,在他离开后就晃了晃脑袋,把被子又晃了下去。
付惜景见状就没再管,重新对上她的视线,想着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开口便只说:“你很漂亮。”
五官在这张脸上的布局已经难以用精妙二字来形容,这双狐狸眼更是给这份美又增了光。先不说她的容貌是否是真的美,就是不美,一般人一眼看去,也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美,且这样的感觉大约永远不会改变。
他到底也只是“一般人”而已。她痴迷地望着他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他也在痴迷地望着她。
越溪桥回过神后就不再敢直视他,只低下头道:“谢谢。”
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大抵是个温顺的性子。
付惜景微微勾唇,走去一旁拿过一把玫瑰椅放到榻前,坐在她对面,不打算卖关子,也不打算欺瞒什么,直接说:“你的弟弟,越逢桐,想要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
越溪桥皱了皱眉,记起午后逢桐看着她挨打时那副冷漠的样子,现在想来他只能是故意的,故意让她被打,然后再……再跟眼前这个人博同情?
苑闻浓之前还说那些都是她刻意安排的,那她就是跟越逢桐商量好了,要演一出戏给这个人看,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她送来。
可又想起逢桐之前同她说过的话,他会是那种故意将她往男人身边送的人吗?
见她的神又没了,付惜景微微倾身,用折扇抬起了她的下巴。那双狐狸眼一下就亮起了光,他也听见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甚至喉结都在滚动。
越溪桥眨着眼睛望着他,他只能迅速收了异样的心思,问道:“你可愿待在我身边,做我的人?”
小姑娘没什么犹豫,却也没有直接答应,细眉一颦,张口就说:“怎么做你的人?”
“……”付惜景一时语塞,捏着扇骨的手放了下去,“只听我的话,为我做事。”
她很快点了头:“愿意。”
付惜景突然来了兴趣,歪了歪头:“即便是我叫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你也会去做么?”
“只要不伤害到逢桐,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越溪桥说,轻轻吸了口气,“只要你能永远待他好,我也愿意去做你想让他做而他不想做的事。”
付惜景有些失神,复而垂眸轻笑:“你们姐弟倒是同心,说的话都几乎一样。”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逢桐既然决定将她送到这个人身边,必然也是有把握这样做不会伤害到她的。他们本就彼此保护着对方,渐渐地已经不再当成理所当然,而是自然而然了。
不得不说,自从看见了小姑娘的这张脸后,付惜景已经有些理解那日瞿将歌的话了,也明白他做那一出戏将他们姐弟都送到他这里来的首要目的不是送来越逢桐,而是这个……
才意识到了重要的事,他又看向她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怔了怔,倒是再次垂下了头:“越溪桥。”敛了眸,唇角也压了下去。
见她一提起名字反而消沉了不少,付惜景想了想,觉得这名字取来对女子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意思,越逢桐的名字也是一样,可越凌亦和慕却吟又都不是会乱取名字的人,是以好奇:“这名字可有何意义?”
越溪桥闭了闭眼,觉得没什么可再矫情的,栖身在七星教后她从不会主动想起父母,便是在梦中被迫回忆起昔日的时光,四年过去她也不会再哭了。若动不动就怀念一次父母,动不动就哭,那她如今为奴,日后也定然不会为主。
她叹了口气,默了默,回答说:“我和逢桐的名字是为了纪念耶娘的初遇。‘溪桥路转,逢桐花落’——他们在桐花树下一见钟情,所以后来才成了婚,又有了我们。”
记得那时她在得知自己和逢桐的名字来源后还曾笑过:“‘溪桥’也就罢了,勉强算是个词儿,‘逢桐’是什么来的?应该叫‘桐花’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