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曾是惊鸿（九）
跑进世子府内院时，越逢桐见覆着面具的重景正站在院门西侧的一间房屋门口，只因见惯了这位公子戴面具的样子，便一时没有察觉他在自家主场还遮着脸这一行为有哪里奇怪。他径直跑去重景面前，想了想还是先行了礼：“公子。”
重景站在踏跺上低眉俯视这个风尘仆仆、不知奔波了多久的男子，一时没有说话。
方才明霄示意他去看小刺猬，他刚寻了面具戴好，只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便听见了院外的动静。一转身，就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越逢桐。
数年前，越家姐弟都还在七星教时，他曾带越逢桐来过苍衡，来过这府中。虽然越逢桐的双眼全程被蒙着，听觉也被限制了，可身为武者，五感本就比普通人敏锐许多。桥儿都能瞎摸过来，逢桐能来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重霄阁竟允许他出这趟远门，何况他来找的还是昔日效忠的人，亦曾是他们的敌人。
重景深深叹了口气。
桥儿早就以为日后再也见不到逢桐了，也是因此才一直十分消沉。来到苍衡后，她并没有与他说过自己想念逢桐，可他能明白。通过昨晚到现在她的表现，也能看出来。
不管怎么说，逢桐都是桥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他们二人在最困苦潦倒的境遇中彼此守护，彼此付出，这样的感情亦是他不能给她的。
若逢桐也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在重霄阁做高职，也不需要再给桥儿找什么娘家了。
“我……算着时日，本想在溪桥生产之时陪着她，不想来晚一步。”越逢桐垂着头道。
不久前一进城，就听苍衡人人在传世子妃昨夜生下了一个小姑娘。在路上耽搁了多日，他本都不抱着能赶在她分娩之前抵达苍衡的希望了，没想到她昨晚才生，如此其实更令人遗憾。
重景点了点头：“她在里面，进去后先出声。”
为了不耽误他们姐弟相见，重景没有多言，嘱咐了一句后便走了。
越逢桐原本还不明白“出声”是什么意思，推开门后先走了两步，直到迎面被一股强烈的真气袭击了个措手不及，才意识到这是以前在重霄阁外出修炼时，看见过的母兽的护崽儿行为。
他皱眉挡下，在那句饱含怒意的“滚出去”嚷出来前扬声道：“溪桥，是我。”
周遭的气流几乎凝固在了空中，可以想见屏风另一侧的母兽愣了一瞬，而后口中松开了小兽的后颈，猛地窜了出来。
刚生产完不过半日，她虽精神亢奋，气色却没恢复过来，脸和唇都是苍白的，如此慌张震惊的模样更显病态。
几个月前两人才诀别过，逢桐留在皞昭的心异常坚定，她更是再也不会回到皞昭，根本没有想过还能与他再见，因而自然不信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即便稍稍冷静下来，感受到眼前人的气息无比真实熟悉，小刺猬还是惊呆又不可思议的，走出屏风便停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谁？”
“你亲弟弟。”越逢桐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微微苦笑，“溪桥，现在这模样太吓人了。”
越溪桥的眼神依旧尽是茫然，动作也满是防备，不敢向他走去。
“元正本就有沐日，虽然只有几天，但我已与阁主请示过，此行是来乾闻看你的，下个月再回去。”他道，“半夏姐陪我一道来的，就在外面，她也想看看你和孩子。”
他停了停，又改口说：“……我的小甥女。”
“……呜，呜呜……”小刺猬的眼睛顿时红了，小脸可怜地皱了起来，“逢桐……逢桐！”
越逢桐没想到她会直接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他，腰被锁住了，两只手臂不知往何处放，就是不敢也回抱住她。
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身上都是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不过她倒是不嫌弃，依然用力抱着他，脑袋也在他胸前来回蹭，口中还哇哇乱叫。
刺猬就这么叫了一会儿，很快屏风那一侧又传来不同音色的“哇哇”。
她猛地一颤，又猛地将他推开，“女儿，女儿”地喃喃着，撒丫子一样跑进内室。
越逢桐被她推得险些坐到地上去，低头摸了摸湿了一片的胸口，又拍了拍袖子，叹着气看向屏风。
小姑娘多半是被她的嚎声吓哭的，不过也到了该喝奶的时候，喝了奶就不再嚎。
喂饱她后，越溪桥又轻声细语地哄了好一会儿，才又将小宝贝放进摇车里，慢慢走到屏风边，只露了个脑袋，示意他过去。
越逢桐亦放轻脚步，绕过屏风，视线一下子就放到了架子床前的摇车上。
刺猬习惯了跪在地上，觉得别的姿势看孩子都不舒服。越逢桐只能也走过去跪下，双手小心地扶上床栏，眨眨眼睛看向已经睡着的孩子。
看到弱小又可怜的生物，正常人内心都会变得柔软，尤其是看着自己的亲外甥女。
越逢桐只觉得连续奔波十数个时辰的疲惫一扫而空，唇角不禁翘了起来。
“是不是很丑？”那边那位亲娘却不解风情地开口，“我刚看到她的第一眼时都被丑哭了。”
唇角又抽了一下，越逢桐轻笑：“无论是人是兽，方生下来的幼崽儿都是这样的。”抬头见越溪桥还是撇着个嘴，他又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保不准比她还丑。”
刺猬一愣，瞪着一双狐狸眼震惊地瞧着他。
见她一副似哭非哭的模样，他心下一惊，很快想到什么，忙转开话题：“我方才看见了公子，他在这里还戴着面具，是不是因为你提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
到底是孪生弟弟，她那些不同于正常人的想法也只有他能第一时间想到了。不过重景倒是真的宠她，和昔年在七星教时一样。
从进了苍衡城门起，一直到来到这世子府门口，他们一路上不知从路人口中听了多少世子夫妇的恩爱传闻。就连方才在门口拦着他们的两个守卫都在说：“别以为我们世子妃得世子宠爱，随便一个人就能冒充她的弟弟来捞好处。”
与其说恩爱，不若说是世子单方面地溺爱那个妓人出身的世子妃。尤其这段时间世子妃怀着孕，脾气不好，经常家暴世子，世子都心甘情愿地受了。且世子是因为被打伤了脸——小道消息说是被打肿了眼睛，才会偶尔戴半副面具的。
越逢桐当然不信她会狂躁到把重景的眼睛打肿，只能想到她是因为看习惯了重景覆面具的脸，才一时不想看他的真容的。
就像他方才看见重景，没觉得哪里奇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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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等成婚那晚再让他摘下来给我看。”刺猬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虚阖着眼看着摇车里的宝贝，“但在他登上王位之前，我也不打算跟他成婚。”
“……”越逢桐在心里为重景默哀了一番，“伏轩主跟我说，乾闻王室这边的暗斗就如潮水，参与斗争的人物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公子的敌人很多，更不好对付，就算是登上王位，也很难坐稳。”
越溪桥默了默没说话，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眨了眨大眼睛：“你还跟他见过面？”
何止是见过面。
越逢桐耸了耸肩：“公子待你之心不假，你也该早些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