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宝颐想得很简单。
裴振衣不让她出门,没有关系,门不让走,他没有说不让她爬墙哇。
恰好裴府下人也少,宝颐没费多大心力,就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墙头,揪着巷口老榆树的树梢跳了下来,临走时还在屋里留了个条子,告予他们:她要去找汝阳郡主一趟。
那日裴振衣对她普及了三法司的基本概念,但她还是不甚明白,于是打算先去咨询一下汝阳,再做决断。
凭着记忆拐出了两条窄巷,宝颐终于走到了天街边,她用头巾裹住面容,忧郁地望着临街而立的气派铺面,铺子门户紧闭,布匹还凌乱地摆在一旁,门上挂了一道大锁,几个卫兵模样的青年在旁守卫。
宝颐心疼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这铺子可凝结了她不少心血,也是侯府那么多产业里最来钱的一处,谁料经营数载,一夕倾塌,她这么多年的勤奋,到底付之东流了。
越看越堵心,她收回目光,裹紧头巾,疾步向公主府走去。
*
近日新帝正清算旧日二皇子的党羽,街上四处可见一身玄色衣甲,配铁刀的神都卫,帝都高门大户皆门户紧闭,谨慎出入,生怕惹了神都卫猜疑,落了个和靖川侯府一样的下场。
长公主府也不例外,她虽算是宗室,但却与新帝关系平平,也怕新帝突然发疯,把她遣去皇陵祭拜,所以竭尽所能地低调,祈祷皇帝不要无端想起她这个姑母。
宝颐身份微妙且敏感,长公主收到宝颐的拜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麻烦精请走,可念及女儿和她私交甚笃,还是长叹一声,客客气气地让她进来坐了,
宝颐在花厅里落座,刚喝下一口茶,就见汝阳郡主如一团旋风般直向她冲来。
她眨了眨眼,身子顷刻被汝阳郡主一把抱住,这一向桀骜淡定的老友居然红了眼圈,哽咽着对她道:“猗猗,你怎么瘦了那么多?我早该来探你的,可我阿娘不允我出门,这才耽搁了,我听说你被裴振衣赎走了吗?他何时请的旨?你现今住哪儿?他是否苛待了你?”
汝阳郡主的问题像一串小炮弹,把宝颐轰得晕头转向,只得从最后一个答起。
她站起身,原地转了个圈子,粉紫色裙摆飞散开来,如同一朵刹那盛开的玉兰花。
汝阳眼尖,认了出来:“此为舶来的西洋缎,你向来不屑一顾,是他给你添置的?”
“正是,他待我不错,言语上恶劣了些,但用度未短分毫。”宝颐诚恳答道:“汝阳,你不必担忧,我在他府上住得不错。”
“当真?那你为何瘦了那么多?”
宝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凹陷的侧颊,苦笑一声道:“我前日才被赎走,之前一直在教坊司里没日没夜练箜篌,饮食也不适应,这才瘦了下来。”
汝阳气得脸色铁青:“竟有此事,教坊司的人也太不像话了些,我分明已经派人令他们关照,他们为何还要逼迫与你?”
宝颐心道:一个小郡主与裴大人下的令相比,教坊司中人自然只听后者的。
“……早知如此,我拼着挨阿娘的打,也要进宫找陛下请旨赎下你。”
宝颐一愣:原来赎身还要圣旨才行的吗?那当日裴振衣赎她赎得这般顺利,莫非是早就请来了圣旨?
这样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宝颐摇了摇头,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更要紧的事情上来。
她握住汝阳的手,忧心道:“好在裴振衣已经赎了我,我现在虽然还是贱籍,但起码逃出了生天,可我两个庶姐还在教坊司里,加上阿爹阿娘,大伯娘,祖母……也都还在狱中。”
汝阳安抚她:“你放心好了,我问过阿娘,你家涉的是大案,刑部不敢擅专,故看守得分外严密,没有陛下亲自下令,没人会敢对他们不利。”
“那你可知道,我爹娘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处?”宝颐追问:“我晓得我大伯曾经帮着先皇后,对当今太后娘家落井下石过,和圣上结了梁子,可他已经去了两年了呀,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自家一群老弱妇孺,一个能顶事儿的都没有,对他的江山也没有丝毫威胁,宝颐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何皇帝非要声势浩大地抄她的家?
汝阳思索片刻,给了她一个很现实的回答:“面上的缘由是个谋反,但其实……可能是因为你家有钱。”
宝颐不可置信:“有钱?”
“是,”汝阳道:“你家祖上经商,攒下来的银钱田地可是一笔巨额的款子,正好能拿去充国库,发军饷。”
“自古改朝换代,大多如此,”汝阳无奈摇头:“成王败寇罢了。”
见宝颐又一副泫然欲泣,却倔强地抿着唇的小模样,汝阳赶紧添了一句:“但若是陛下只是看中了你家的银子,你家人倒是能保得性命,也算一桩好事。”
“但我也只是猜测,且等上几日,看究竟是什么罪责吧,”汝阳沉声道:“别哭,哭是最无用的,眼下案子还没有决断,你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我能去求谁呢。”宝颐喃喃道。
其实她心里头早有答案,只是对方一直拧着,不愿给她个准确的,肯定的承诺,她才一直如此忐忑,甚至要翻墙出来找汝阳决断。
果然,汝阳苦口婆心,细细与她剖析起来:“猗猗,我替你度量过了,我求求阿娘替你出几分力,你伯父有些旧部在帝都,也可让门客们去拜访一二,想想法子,但你要知道,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只指望着我们这些旧日勋爵进宫替侯府说情,那是不够的,不仅不够,反而容易惹恼了陛下,让他以为这是旧臣们在合力要挟。”
浓重的阴霾压在她心头,让宝颐不敢哭也不敢逃,只认认真真听着汝阳的话。
“还是应当去求陛下的心腹,裴振衣就算得一个,”
汝阳话锋一转:“只是他这人凶狠擅杀,阴晴不定,为了当一把好刀,竟然连为人的本性都丢了个干净,实在算不得上上之选。”
阴晴不定她已领教过,但这个凶狠擅杀从何说起?
“他杀了许多人吗?”宝颐有些不安。
汝阳顿时掰着指头数起来裴振衣入帝都后,曾做下的几桩臭名昭著之事:光是抄家就抄了七户,加上刑狱折磨,取人首级,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俨然已经成为了帝都吓唬小孩的最新材料。
“如今外头只要一提他的名字,但凡有点根基的人家,都避之不及。”汝阳怜悯地看她一眼:“猗猗,你当初选谁撩拨不好,为何偏偏选了他呢?”
宝颐听得瑟瑟发抖。
这才明白自己近日轻狂之举究竟有多任性妄为,端得是整个人欲哭无泪,半天才回一句:“……人活一世,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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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既然决定好了要求裴振衣救救她爹娘,哪怕对方三头六臂,口喷业火,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宝颐深吸一口气,又同消息灵通的汝阳打听了其余几位皇子们的下场,汝阳据实告知:除了与今上一母同胞,未成年时就受封,早早被撵去封地的燕王,别的皇子的前路,都晦暗未明。
二皇子遭软禁,皇后亦被囚在护国寺中,大皇子因表现乖巧,得了个王爷封号,带着他母亲去了个偏僻封地,三皇子留了条小命,被拘在帝都中,但他的亲娘――曾经对宝颐下过黑手的贵妃娘娘境况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