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宝颐第一反应是茫然,李令姿则是惊异。
她正色道:“裴大人未曾向你提起过么?”
宝颐呆呆摇头。
身后侍卫见势不对,小声道:“天色已晚,夫人不如先回府,裴大人还在等着夫人……”
李令姿皱了眉:“他真从未告予你知晓么?那般大的纰漏,怎么能瞒得住?”
终于听明白了李令姿的言下之意,宝颐脸色渐渐转为死白,那颜色竟能与手中的菊瓣媲美了。
侍卫还欲开口,被宝颐拦住:“去回裴大人,我要与姿姐姐去往茶楼一叙,你们都不准跟着。”
桃花儿犹豫:“姑娘,这厢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宝颐道:“我让他们走,你和杏花儿跟着。”
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侍卫们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得把她护送到了茶楼下,任两朵花儿跟着宝颐上楼。
方一关上雅间门,宝颐立时攥住李令姿的袖子,那手指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也在抖,极艰难地说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阿爹阿娘怎么了?”
李令姿开门见山:“你父亲服役时,不慎被人撞下了城墙,侥幸被裴大人的人马接下,却摔瘸了一条腿。”
宝颐瞳孔渐渐放大,手抖得更加厉害。
李令姿继续道:“如此医治了,倒也不会有大碍,顶多是行走不便,可送进医庐的第二晚,恰逢北凉人纵马南下来打草谷,裴大人的兵马势单力薄,不及保护,于是你全家都在乱局中失了踪迹。”
“失了踪迹是什么意思?”宝颐的声音凄厉,如同尖叉划过墙面,带着不可抑制的恐惧:“他们被北凉人捉走了?”
李令姿扭过头,似乎不愿细说:“猗猗你要知道,你的祖父,伯父,和我阿爹一样,都征战多年,戎马一生,手里沾了不知多少北凉人的鲜血,边城中的北凉人,无不视侯府为死敌。”
攥着她袖子的姑娘没有了声息,室中只留下细细的风声,那西北来的凛冽大风透过窗子的缝隙,直钻入人的骨髓之中。
李令姿捉住宝颐的手,却摸到一片冰凉,宝颐在哭,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清泪无意识地簌簌而下。
这个一贯乐观绵软的女孩,没想到能哭得那么悲怆,李令姿只觉心都被她揪了起来。
原来裴振衣当真半个字都没向她提起过。
李令姿不善安慰人,只得笨拙道:“但……也只是失了踪迹而已,也许是他们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也未可知,毕竟未见尸身,也没法下定论。”
尸身……怎么会呢,他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不过几月就横遭不测?她已经苦尽甘来了,为何偏偏在她乐极的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
她苦心构建的,以夫为天的世界顷刻崩塌,宝颐在一片混乱中,听见自己胸腔中,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李令姿的脸逐渐模糊,她那忧虑的神情,分明已经昭示了最坏的结果。
不,不,不,这不可能,宝颐心里念道,这绝不可能。
她不愿相信。
“你是不是在骗我?”宝颐突然问。
“什么?”李令姿一愣。
宝颐踉跄后退一步,用力抬起下巴,满不在乎地笑了出来:“你在骗我吧,裴大人照拂着我阿爹阿娘呢,是不是你不想看到我嫁他,才特地编出来哄骗我的?”
她在笑,眼泪却掉得更凶,哽咽着嘟囔:“你……你一直对他有意,我是知道的,我也没想和你抢……但我阿爹阿娘,他们不可能有事,不可能的,他们的女儿嫁给了裴大人,又有谁敢对他们下手?”
李令姿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她一言不发站起身,出了雅间,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杯温茶,一封书信,她将两样东西放在宝颐面前,对她道:“唐宝颐,我万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宝颐抹了把泪,心生怨怼,她如今怎么了?她有人宠爱,有人愿意娶她,日子眼看就要好了,又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不信你的话。”宝颐吸吸鼻子道:“我夫君不会骗我,他对我很好。”
回答她的是李令姿干脆利落的一杯温茶。
茶水顺着脸颊滴下,宝颐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一粒茶叶渣子。
李令姿神情冷冽,清秀书卷气尽蜕,宛然是将门虎女的刚烈情态,她把空杯狠狠掷向木墙,冷声道:“你清醒一点!不分青红皂白,只知听信你那好夫君,你究竟是他的妻子还是他养的狗!”
这一刻,宝颐只觉她的灵魂,在躯壳中狠狠地晃了一晃。
她愣愣看着李令姿,后者强迫她抬脸,恨铁不成钢道:“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只知献媚讨好男子,自甘堕落,自毁前程,甘愿被拘束为空中鸟雀,见了谁都以为要同你抢男人,你十五岁的时候,可想过自己会成今日的样子?”
她冷冷道:“我虽对裴大人有过情愫,可他既然决意娶你,我也不屑于横刀夺爱,况且他有本事把你调理得这样患得患失,还在紧要之事上刻意欺瞒,自然也非敬重女性的良人。”
“这是营里来的急信,你自己看吧,我言尽于此。”
说罢,她仿佛失望透顶,转身离去。
一室寂静,茶水与泪水顺着宝颐面颊流下,她不住地战栗,窗外北风呼号,她的心中也如狂风过境,将她好不容易求得的安稳妥帖摧毁得稀巴烂,她站在一片焦土中,徒劳地试图伸手抓住那唯一一点确定的东西。
她不敢看李令姿留给她的信件,只把它塞进怀中,用力告诉自己:回去,回到裴振衣身边去,他会保护你。
“备马车,我要回府。”她深吸一口气,对杏花儿道:“现在。”
*
小半个时辰后,她被一脸凝重的裴振衣迎进了门,想必侍卫们已经迅速告诉了他今日李令姿与她交谈之事,宝颐也一样木着一张脸,下巴缩在兔毛领子里,外衫灌满长风。
她看着裴振衣的脸,还如从前一样俊美过人,她在这张脸上看见了忧心,无奈,甚至一丝慌乱,唯独没有心虚愧疚。
她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平缓地开口说话,她道:“我今天见到李令姿了,她说我爹娘失踪已久。”
裴振衣大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痛快颔首道:“确有其事,消息传来帝都后,我立时派人出去寻找了,过上几日,兴许就会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