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猗猗……”两年前确实是他不对,他早已在心里向她忏悔过千八百回,但这不代表他会甘愿放她离开。
“你闭嘴!”
宝颐手中又是狠狠一拧他伤口,血透过绷带,都渗到了他衣裳上。
这下连围观两人吵架的张氏都有点发怵了――她闺女下手可真狠,怪吓人的。
裴振衣脸色更白,痛得闷哼一声,试图去牵宝颐的手,被她一下拍开。
“也不独是我阿爹阿娘的事,我跟你许久,你只把我当只鸟儿来养,这也就罢了,我伺候你,讨好你,还清了欠你的债,我大可以走人,可你……可你都要娶我了,还是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
说到这儿,宝颐心早已酸得稀巴烂,当年自己的煎熬难过,自我怀疑统统涌上了心头,她想哭,却生生憋住,做出坚强之态,接着道:
“我算你的妻子吗?充其量就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幸亏李令姿骂醒了我,要不然我还不知在你身边蹉跎多少岁月,待得你厌了我再一脚踢开,但我才不要过这种狗屁倒灶的日子!仰人鼻息,悲喜系于旁人……你知道么,我好生厌恶这样的自己。”
“狗屁倒灶……”裴振衣重复一遍这个词语,忽地笑了:“原来我以为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的时候,你一面敷衍我,一面觉得你的日子……仰人鼻息,狗屁倒灶。”
老天当真是残忍,让他找到了他消失的妻子后,又告诉他,你珍而重之的那段温存时日,你以为的两情相悦,其实都是虚幻的。
如被虫蚁啃食过的房屋,只有外边看着光鲜,其实内里千疮百孔。
他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那么多年,他依旧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起初,她喜欢他的面庞身段,他以为他只要不年老色衰,就能永远享受她的喜爱,可她为了权势地位,选择嫁给姜湛。
当他九死一生,用从龙之功换得无边权势,砌一座金屋娇藏他珍贵的宝物,她又告诉他,她不想要这些了,她只想要自由。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不知道。
裴振衣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眸中的脆弱与困惑已经消失不见。
不顾伤口处传来的尖锐痛楚,他又将宝颐整个人扛上肩头,塞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我不介意你与我翻旧账,”他面对张牙舞爪,浑身攻击性的宝颐,和颜悦色地,看似好脾气,实则执拗道:“但你要先跟我回家。”
宝颐困惑地眨了眨眼,想问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自己慷慨陈情,句句掷地有声,他就总结为三个字:翻旧账。
妈的。
一句骂人话还堵在喉间,一股浓香袭来,困意无法抵御地席卷她的大脑。
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听见裴振衣吩咐天都卫的车夫:“回镇西军大营。”
*
再次醒来的时候,宝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华丽的营帐中。
但是,华丽的只是帐篷而已,帐篷内部的陈设简陋得令人发指,可见营帐的主人对生活质量毫无追求,连庙里的和尚都比他会享受。
宝颐鼻尖微动:床榻间是她熟悉的皂角味道,想来是裴振衣的住处。
一阵无力感笼罩了她身心:兜兜转转,竟还是被他给逮了回来……
何等挫败。
可见自己那番话全被他当耳旁风,他这般蛮横,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当真没有天理王法了!
她这样被抓走,阿爹阿娘一定担心得要命……不,按裴振衣的作风,他会把她爹娘一并弄来。
毕竟上一回她就是因为双亲的缘故抛下了他,这回他一定吸取教训,把二老牢牢看住。
果然,外头守着的丫鬟见她醒了,立刻放了张氏进来探望她,还贴心无比地替她们母女拉上了帘子。
母女两人相对无言半晌。
宝颐咬牙切齿开口:"我刚去木匠师傅那儿定了第三台织机,雇的工人都教好了,准备明年就离了衣坊单干,好好的计划,如今全化作泡影了,他未免欺人太甚!打量我还如之前一样,对他唯命是从么!"
张氏面沉如水:"他这般不敬着你,实非良配,我冷眼瞧着,还不如若摩小哥适合你。"
经母亲提醒,宝颐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在脑后的若摩老板,惊呼一声:"对啊!裴振衣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莫不是若摩卖了我?他人呢,我要找他问个清楚去!"
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顿了半刻后,她脊背发凉,猛然意识到:"……等会儿,若摩他……他没事吧。"
张氏皱眉:"这么一说,来这儿后,确实没听到他的消息。"
宝颐的想象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脑中自动浮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奄奄一息的若摩,还有手持长鞭,准备割了他蛋的裴振衣……
私人恩怨放一边,念在他们间牢固的金钱纽带的面子上,宝颐毅然道:"我要去救他,他上回的款子还没结给我,万万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雄赳赳气昂昂走到营帐门口,问守门的丫鬟:"若摩人呢?"
丫鬟只道:"夫人莫要问了,我们一概不知道的,外头危险,大人只吩咐了让我们看着夫人,不要让夫人出这帐子。"
宝颐心里冷笑:又是这一招,她瞧着他除了关着她,也不会别的招数了。
宝颐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两年的市井生活早已把她从娇滴滴的大小姐,打磨成了一个文能追债吵架,武能提菜刀威慑流氓的悍妇。
她生性能屈能伸,适应能力如野草一样顽强,进了教坊司能混上最高端的筵席,在裴振衣身边能做最动人的小妖精,那么把她扔出玻璃罩子,让她直面底层的辛酸苦辣,她也能护着家人们,让他们过起蒸蒸日上的生活。
"我说了让开,"她凶道:"你叫我一声夫人,却不听我的话么?"
丫鬟嘴里发苦:"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过去的宝颐以主子自居,会怜她们身不由己,但如今的宝颐自认为与她们没甚区别,对她们也就没有多余的同情――她怜惜与虎谋皮之人,谁来怜惜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