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因与果
第三百四十二章因与果方灵轻同样不希望云兴逸在今夜死去。
不为别的,只因现而今她也对云兴逸隐藏的秘密感到十分好奇。他到底是谁,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和父亲又有什么仇怨,这些事她都想要一一向他问个明白。
但她的心思,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秋眠花,反而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娘不希望他死,又关我什么事?我爹对我的要求更多,你瞧这几年我听他的话了吗?”
此言倒也不错。
秋眠花明白方灵轻做事的确很难被他人左右,垂首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本欲要说出自己的一个猜测,但转念一想,这猜测终究没有任何证据,自己究竟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尚不得而知,遂决定慢慢地套出他们的话来,话锋一转笑道:“可据我听来的消息,你似乎和他早就认识,关系还算不错。”
方灵轻哼了一声,右手忽然按上腰间剑柄,“唰”的一声,长剑在月下现出银白光芒,剑尖直指前方,道:“便是因为早就认识,他连我的面子都不顾,还要伤害我娘和我爹,他更加该死!秋堂主,就算你不杀他,我也是一定要杀他的。”
云宛遥见状越发担忧,叫道:“轻轻,你别……”还要继续说话,忽觉手腕被人一捏,她呆了呆,侧头向旁一望。
顾明波低声道:“方姑娘这就是在救人,你先别说话。”
云宛遥犹豫了一下,倒确实没再开口。
然而顾明波能看得出来的事,秋眠花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她扣着云兴逸的脉门,又往后退了几步,微笑道:“他现在在我手中,杀他也好,放他也罢,都该由我说了算。你还是把剑放下吧,也不必以为说这种话能迷惑我。你不是早就不认同方索寥的所作所为吗,倘若他和方索寥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又为何要顾你的面子?”
方灵轻道:“你也别以为这种话能迷惑我,他和我爹有仇,我信,可我娘又没做错什么事,他伤害我娘干什么?好啊,他在你手中,生死由你说了算,那就随便你处置他吧,却别想拿他来威胁我。”
言罢,她果然收回了剑,却未将剑入鞘,反而悠然自得地将舞了几个剑花,仿佛自得其乐地玩了起来,完全没将云兴逸的命当一回事,但眼角余光仍注视着秋眠花与云兴逸的一举一动。
而在此期间,秋眠花一直在以柔和的内力为云兴逸疗伤,他虽仍觉全身难受得厉害,呼吸却渐渐平顺,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说话,恰巧听到方灵轻此言,脸色又变了几变,突然仰天长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里带着极其明显的嘲讽之意。
“她没做错什么事,没做错什么事……哈哈哈哈,你说她罪不至死,这也倒罢了,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如此断言吗!”
方灵轻道:“为什么不敢?就算我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甚或是杀了你的哪位亲朋好友,我娘却绝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帮着我爹去为非作歹。”
云兴逸眼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烈,怒道:“但若没有你娘,他们也根本不会死!”
云宛遥听到这里,脑子懵了懵,很有些困惑地问道:“他们……他们是……?”
云兴逸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不回答。
云宛遥踌躇了半晌,试探问道:“你说的‘他们’……是指收养你的家人吗?”
云兴逸诧道:“收养?”
云宛遥欲言又止许久,才又继续试探道:“我听说,你的出生是五月初五。”
云兴逸神色一变,突然沉默,现场其余几人也都不再出声,适才的激烈厮杀早已令附近的虫鸟远离了此地,唯有深夜的冷风还在他们的耳边呼啸,反倒让人觉得更加寂静。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稍微偏了偏头,看了云宛遥一眼,语气更加冷漠地道:“从我有记忆起,便是宝音寺里的一个吻沙弥,我无父无母,每日里跟着师父念经诵佛,哪里来的家人?”
云宛遥大惊道:“宝……宝音寺?”
云兴逸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云宛遥颔首道:“宝音寺离我家极近,就在我家城外的一座山上,我少时常常跟随父母兄长到此寺求佛或还愿。”
云兴逸道:“是,所以那时候我也常常见你。”
云宛遥目瞪口呆,越发地震惊道:“你……你是……”
云兴逸道:“你不会对我有什么印象的,当时宝音寺里与我一般年纪的沙弥有好几个,我在其中最不显眼。但你……你不一样,那么多来宝音寺烧香的香客里,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宛遥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兴逸道:“当然是因为你的父母。”
他说出这句话时毫不迟疑,但说完又顿了顿,倏然苦笑了一下,仰起头望着茫茫夜空,也不知是因为内伤还是因为回忆,他的胸口又开始痛得厉害,低声道:“你记得他们吗?我还记得。他们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每一次上山见到我,态度总是那么温和,总是要特地与我说几句话,问问我最近过得如何,有时还会在山下买来不少蜜饯果子送给我。”
“可是……他们对我好,对你却更好。他们每每和你说话,语气更柔和百倍,但凡你走山路走得有些累了,他们一定会抱你入怀。所以我那时候真忍不住羡慕你,甚至嫉妒你,你凭什么能有那么好的父母?”
“而我呢,我的父母到底是谁,我家里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是我被拐子拐到了这里来,还是他们主动抛弃了我?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我问师父,师父也从来不回答我。于是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我又忍不住做梦,倘若……倘若他们是我的父母,那该多好。”
“但我从没想过,原来有一天我做的梦,竟真的能够成真。”
尽管对他的身份早有预料,但云宛遥听到了这里,还是不禁惊呼了一声。
方灵轻更是诧异不已,皱了皱眉,遽然间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天我做完晚课,和几个寺里的同伴捉起了迷藏,我无意间走到了师父的僧房外,忽听到师父与……与云施主的谈话,居然谈到了我。”云兴逸却没再看她们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好奇之下,悄悄躲在门外偷听,这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是五月初五出生。”
“而且,是嘉靖五年五月初五午时,是恶日中的恶日。”
“偏偏我出生的那天,我家几个邻里街坊竟都染了病,于是,他们认为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我就是那个不祥之子,必定会给所有人都带来灾祸。他们还要我父母必须立刻将我丢弃,可我父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忍心,便抱着我上了宝音寺,向寺庙主持求破解之法。”
“主持为我算了一命,道我命犯煞星,克人克己,若想化解,须得将我的襁褓入土安葬,对外宣称我已夭折,然后将我养在寺里,不到二十岁,绝不可与我相认。”
“我听了这番话,怔了足足有大炷香时间,但回过神来以后,心中却只有惊喜。我的梦成真了,我只须耐心等待,再等个十年,无非十年,我就能够回家,能够……能够亲口叫他们一声爹娘。从那天起,我开始扳着指头算日子,一年年,一天天,可我万万没想到……”
说到这儿,他喉中似又冒出一口血,不但有腥味,还有浓郁的苦味,他将它咽了下去,又沉默了一阵。
秋眠花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扫,已明白自己的猜测果然八九不离十,恍然道:“我早就奇怪,他当初既决心灭门,为何不斩草除根,偏偏留一个活口,原来如此。”
云宛遥整个人已经愣住,忽听秋眠花此言,心中生疑,犹豫问道:“灭门?我父母当年难道不是……不是路遇土匪被劫财害命的吗?”
秋眠花不言,只是视线一转,又转到了方索寥的身上,淡淡一笑。
方索寥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只是神色更为冷峻,想了一会儿,不再继续打坐运功,慢慢地站起了身,眼中的杀气也更为凛冽。
云兴逸冷冷地道:“土匪?你还以为是土匪害了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