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移山
第二百五十一章移山
入夜以后,天地如墨,方灵轻下了几层台阶,须臾,已无人能望见她的背影。护国寺内仍然喧嚣,江湖群豪不愿离去,甚至燃起了火把灯笼,围坐在寺内院子里,先是窃窃私语,逐渐声音越来越大,争论着各自的意见想法。
而十来名在侠道盟中颇为地位的高手则是进了后院一间僧房交谈。
——其中自然包括危兰。
适才事发突然,每个人心中都震惊不已,因此危兰和方灵轻说的话,众人都难以辩驳。这时方灵轻已经离开,反而有人思索出刚刚危兰的解释也不是毫无破绽。
留晟看了看自家堡主,见留鹤山面色沉郁,似乎依然不愿发言,他便立即冷冷开口道:“危堂主,你说你之前不曾把方姑娘的身份说出来,是担心造极峰对她下追杀令。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先将此事告诉给聂帮主和郁庄主,还有贵门的危门主和鄙堡的留堡主,让他们来商议解决?只要你说出你的顾虑,难不成他们还会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让魔教知道?”
他不待危兰回答,语气越发严厉:“不管那方灵轻是否已经改邪归正,你这般维护于她,真的没有一点私心?要负责本盟烈文堂的事务,就须得做到公正无私,但你如此行为,还配当本盟烈文堂的堂主吗?”
本来他说前半段话之时,聂阳钧还在微微点头,骤然听到他最后一句,脸色一冷,凛然目光往他身上一扫。
“烈文堂的职责,乃是惩恶扬善,奖赏在江湖上立功的侠义豪杰,处罚在武林中为恶的奸佞小人。可是在危姑娘接任烈文堂的堂主之前,聂某也不知为何,我们五派似乎人人都是英雄,人人都是君子,几乎没有谁受过重罚;直到危姑娘接任堂主以后,才在我们五派里查出那么多的人面兽心之辈。”
“就连危门的人犯下大错,也从不见危姑娘包庇。这若不算公正无私,还有谁的行事能称得上公正无私?依聂某看来,本盟之中,再没有任何人比危兰姑娘更配当烈文堂的堂主。”
聂阳钧十分清楚,正是因为危兰平素为人处事太过公正,既会得到很多人的敬慕,亦会得到很多人的仇恨。
在侠道联合盟内,想要借着方灵轻这件事,将危兰拉下马的,恐怕不在少数。
他从前虽没怎么和危兰接触过,但对这位年轻后辈甚是欣赏,自然是要为她说话的。
留晟却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站在危兰这边,略一犹豫,不愿与挽澜帮起冲突,便也暂时不再开口。
危兰平平静静地看向留晟道:“真正的公正,是应对任何人一视同仁。方姑娘行走江湖,又没有证据表明她作过恶,阁下适才所言‘解决’,却是要解决什么?有什么需要解决的?”
言罢,她再次转头看向聂阳钧,向他颔首致意,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若非聂阳钧刚才的反驳,说不定已有好些人顺着留晟的那番话,将矛头指向自己。然而她仍不明白,为何聂阳钧愿意相信自己,却始终不肯给方灵轻一个机会?她正在询问,忽然聂阳钧又道:
“危姑娘,但你做事虽公正,你却有没有想过,若你被别有用心之人欺瞒欺骗,你也有可能走岔了路。今日之后,如果方灵轻在外作恶,害了无辜人的性命,你可会后悔?”
“不要说她不可能作恶。”他又紧接着道,“你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危兰道:“没有谁是她肚里的蛔虫,倘若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不会作恶,那么聂帮主又为什么认为她一定会作恶?”
聂阳钧沉吟道:“你适才询问众人,在我们的心中,侠义之道是否如此不堪一击?那我便实话告诉你,心怀侠义之人,自是能够无畏无惧,无敌于世,然而要坚守侠义之道,却会面临诸多艰难险阻波折。正如一个人要成佛很难,要成魔却很容易。所以本盟的败类不少,但魔教中人永远不可能改邪归正,你明白吗?”
危兰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旋即语气更加郑重,道:“聂帮主,这世上所有人皆希望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能是对的;但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能永远是对的。或许这世上不少人都曾有后悔遗憾的瞬间,可没到事情结束那一刻,谁又能预知?”
“既然如此,我不能回答你的假设。危兰只知道,做我认为当下对的事,倘若今后我真的犯了错,有什么责任,我自会一力承当。”
聂阳钧摇摇头,仿佛在为她的冥顽不灵感到悲哀。
而恰巧这时,一名身着青布长袍的年迈老者走在僧房门口,没能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只听见了危兰的这一番言论,登时停步不动,心有所感,若有所思,沉默良久。
施鸣野一转头,无意间看见了门口的那位老者,当即站起身来,拱手道:“段先生,你怎么来了这儿?”
陪同段守拙前来的那名地黄门弟子道:“段先生说,他有奚珏姑娘下落的线索。”
耳闻此言,众人都暂时顾不得讨论方灵轻的事儿,忙将段守拙迎进来,询问他从哪里得到的线索。
段守拙才到护国寺,遂见寺中熙熙攘攘全是佩刀带剑的江湖武士,心生疑惑,找人打听了一下,大惊之余,又想到来给自己报信的姑娘,恐怕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名唤“方灵轻”的魔教妖女,越发感觉奇怪,立刻前来将此事禀告给聂阳钧与留鹤山等人。
“那姑娘还让我千万别在你们的面前提起她,若我们有什么不解之处,便去问荆楚危门的危兰,但我想了想,倘若她真的是……我不能不说。”
在场诸人立即看向危兰。
危兰将事情缘由详细解释了一遍。
有人问道:“那她之前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我们,还非得绕这么个圈子,并且不让段先生在我们的面前提起她?”
危兰道:“她应该是担心我今天不能赶到钓鱼城,你们又不愿相信她,才告诉段先生,你们可以来找我询问。”
在场诸人互相瞧了瞧,面露沉思之色。
危兰道:“此事我亦是知情者,我可以保证绝对此事不假,如果诸位既不能相信她,又不能相信我,那么可以不必理会这条线索,但我会带着烈文堂的姊妹兄弟们继续寻找奚珏姑娘。”
聂阳钧摇首道:“即使有这条线索,江湖上饲养猎犬的朋友却不多,想要找到奚珏姑娘,也不容易。不过……我师妹应该很快就到合州,她会一点驯兽之术,到时候,这件事便交给她吧。”
危兰道:“聂帮主说的是贵帮的顾长老?”
聂阳钧点点头。
施鸣野闻言有几分诧异,道:“姑姑她竟会驯兽之术?师父,我怎么从未听你们谈起过?”
聂阳钧道:“我知道,你师母也知道。”
别的,他未多说。
危兰不愿再在此处接受众人的各种质问,又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困惑,遂趁此机会道:“想要尽快找到钟离白,救出奚姑娘,其实线索越多越好。施师兄,不知你们之前是怎么抓到那名望舒旗弟子的?他的尸体如今在何处,我能看一看吗?或许我们就能在他的身上发现更多线索。”
施鸣野道:“好,危堂主请跟我来吧,路上我和你细说。”
一片冷清清的月光泼洒在护国寺内的青石板地面上,危兰走出僧房,放眼望向寺院外的山道,只能望见满地摇曳的树影。她明白今晚是必定不能再与方灵轻见面了,也不知这夜间的山路,轻轻是否走得平坦?
即使离开了钓鱼城,合州一带其余地方亦算得上是山城,处处崇山峻岭,地形曲折蔓延,极其复杂。
除单悟之外的其余滕六堂弟子,如今就藏身在某座深山里。
单悟借着明月的照耀,在前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方灵轻,所有的疑惑都透露在了脸上,想问又不敢直接问。
方灵轻笑道:“你奇怪他们为什么会放我们走?”
她从袖子里召唤出一条小蛇,一边继续行走,一边低头和它玩耍,神情却甚为悠远,似乎心思不在此处,道:“无论是真正的侠义之士,还是装出来的伪善君子,他们都得守他们正道的规矩,不能一拥而上地围攻,我和他们约定一对一,他们都打不过我,自然就不能再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