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京城礼部举办的会试,是直接奔着选拔官员的目标而设,通过考试的学子下一步就能出现在皇上面前,参加最后一道殿试,实现从民到官、鲤鱼成龙的转变,意义重大,考试内容自然有其特指。
不同于最起始的各县院试,纯考背诵记忆,也不同于州府乡试,考的是对儒家经义的理解阐释。
会试重在分析时务,考察的是学子们用理论解释和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因此其文体就是所谓的策论,依顾采薇心底评断,就是议论文。
柳庭璋亲近熟悉的师长,例如秦秀才、顾采薇等,都没有参加过会试,给他提供的意见其实不过是隔靴搔痒,诸多细节还需要他亲自到考场感受才能明了。
会试只考一天,只出一道题目,要求考生作出策论,长短不限。
晨起入场,礼部为考生们提供若干饮水而无饭食,下午日落前收卷清场。
柳庭璋等举人都经历过更为艰苦熬人的乡试,再来赴考会试,便从容许多,个个从表面上看总是更有风度气度,能够专心在自己手边的制式纸墨上,一心思考如何下笔作文章。
去年刚发生过会试舞弊案,礼部官员受牵连众多,形成了前车之鉴,今年新皇恩科,是礼部弥补的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因此礼部从上到下更加绷紧了心弦,生怕这次再出一丁点岔子,各样杂务细之又细、严之又严,考场纪律确实维持得很好,柳庭璋坐定后,几乎听不到什么杂声异动。
他自忖多年苦读,已经学通儒家、精习法家,一年多跟在云王身边历练,对于朝务有大致了解,自己的底蕴应对会试应该是绰绰有余。
然而等待发卷时,柳庭璋还是心如擂鼓、呼吸隐约发急、手心微微冒汗,勉强保持着镇定而已。
这其实才是赴考的正常状态。顾采薇提前给他说过,别怕紧张,不需要刻意压制这等情绪,适度紧张有助于临场发挥。
柳庭璋不知道,他在一众考生中,已经算是坐得端正、举止得体的了。
考官们能遥遥看到,有的考生将头埋进臂弯不敢看卷子,有的考生使劲搓脸搓手行为不雅,有的考生满面涨红看着就要呼吸不上来,不一而足,柳庭璋在其中还因为稳重相对打眼些。
对于这些情态,作为过来人的考官们不过笑笑而已,只要不舞弊,一切都好说。
考官们非常明白,谁能在即将检验学习成效、一步登天之时不紧张呢?
待看清楚策论题目,柳庭璋奇异地冷静下来。
这题目,他会。
题目是“治一县与治一国有何异同侧重,请生列举如教化、农桑、税赋、刑律等例,试论之。”
柳庭璋深深呼吸,脑子里轮番闪过圣人贤者的诸多言论、顾采薇与他教学相长的笔谈、云王与其拥趸通过他们师徒传递的治理方略,他逐渐从中抽取合宜的内容,梳理归纳,形成自己的完整文章框架。
“儒家曰以仁孝教化治天下,法家云严明律法则天下安。生以为,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小县亦如是。”柳庭璋破题论述。
之后,他写道,治县重在牧民,让民众得到实惠。治国重在用官,以官触达民众,稳固载舟之水,则目标相同。然而大小迥异、资源不同,则手段两别。
以农桑为例,治一县不可贪多求全,要根据当地水土和农人的耕作习惯,官府引导大家合理顺时,种好适合当地的农产。
但是治一国则要注重南北差异、山泽之别,尽力避免同种农作物太过泛滥,例如养蚕的桑树,不能挤占根本的粮食庄稼等,国家就不能一味顺从自然,而要适当筹谋干预。
以税赋为例,征收过程、如何使用、如何分配,百姓出钱出粮还是出物或者出力,县与国都有不同的说法讲究。
柳庭璋洋洋洒洒,将许多方面逐一列举对比,言之有物,自觉下笔如有神,笔随心动,好不畅快。
从腹内酝酿、打草稿、逐字推敲增删,不知不觉过了午时,柳庭璋完全忽略了饥饿之感,仿佛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下午的日头正好,秋日暖阳一视同仁晒到考生们,柳庭璋最终成文收笔。
他看着手边墨迹淋漓的策论,就像是农人看到丰收硕果的田地,心满意足而充满期望。
金乌向西,黄昏暧昧,意味着这次恩科的第一关会试就要结束了。
收卷之后,云州本地来的举人们像是守着主心骨一般,围绕着柳庭璋,前前后后、三三两两向驿馆走去,一路闲谈。
“我暗暗数过,今日考生至少有五百人,然而只录取五十名进士。十中取一,只怕我要落第了,柳兄弟应当有望。”
“那是自然。柳兄弟谈吐不凡,说不定是我们云州学子中考得最好的。他中了进士的话,是不是云州州志里最年轻的进士了?”
“岂止啊,柳兄弟未满弱冠,说不定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
面对大家的吹捧,柳庭璋连连谦辞,好容易扯开了话题,说起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众所周知,会试之后,礼部将在十日左右发放进入殿试的名录。
考生若是没进殿试,自然本科无望,就是落第了,可以打道回府。
进了殿试直面天子,按说进士之名就稳了。但是对于皇上的敬畏是刻在人们骨子里的,甚至有些官员宦海沉浮一生,也就殿试时见过皇上。大家自然想想面圣就紧张。
“唉,我完全不知如何准备殿试,生怕触怒天颜。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等机会,十日说来不长,真是难捱。”
“谁说不是呢?难得来一趟京城,索性,我们一同去领略领略京城风光,打发过这十日也好。”
“柳举人,你有什么打算?”
柳庭璋心里早有安排,被大家问到,先待不语,实在耐不过,终于开言,声音越发暗哑:“我待明日去趟成衣铺子。”
今日赴考,众人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朴素怎么穿,生怕犯了考官的忌讳,大多是灰袍黑袍,也就是边边角角、暗绣暗花不同。
柳庭璋一身素净皂衣十分合群,大家没成想,他接下来不再像是一路行来那样手不释卷、见缝插针地苦读,反而要去做新衣穿,很有几分意外。
有人跟着兴致勃勃:“我早注意到了,京城人的衣衫纹饰花样自与云州不同,好像更好看些。没想到柳兄弟是同道中人,明日我与你同去,我也做两身秋装。”
还有两三人附和,柳庭璋欲言又止。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驿馆附近的铺子情况,自认识途,不带同乡人一起显得不厚道。
更何况,自己为何做新衣的心思虽然不可说,这行为倒是不出格,不怕为人知晓,他便默认了从独往衣铺变成几人同行,约定次日九月初十,同从驿馆出发。
待晚间饭后,柳庭璋回到房中,想着郡主夫子之前说过“等会试结束后再联络”,凝神静气终于提笔:
【夫子,会试已毕,学生归来。】
不知道夫子会不是及时回复自己?郡主与自己三日未曾通信,不知忙些什么?柳庭璋心不在焉地转着念头,直到看见熟悉的字迹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