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命运的取舍
黄昏将逝,随着夕阳的西下,气温骤降。修真者们在一处避风的土丘下以收集的干草铺在余热未尽的沙土上,准备于此宿夜。
有的修真者觉着夜风的寒凉,正将收集来的沙棘准备生起一团火来。烬楠见了,立时上前踢着脚下的沙土将那方才点燃的火星给扑灭。
生火的修真者正要质问,这时侧坐于一旁的年迈的修真者说道:“如果升起火堆,那些巡逻的机甲师很远就能发现我们。”他说着又立起身来,走去已然侧身坐在地上的烬楠身边,缓缓地坐下来,一改白日的态度,语气温和的一句,“你此前的话也许有些是对的。”
烬楠转过身去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年迈的修真者浅浅一笑,“如果我们当年懂得分辨,懂得包容,也许今天的修真者面对机甲师的进犯就不会孤立无援。”
烬楠听着他这话,却不禁蹙起眉心,一脸凝重地说道:“只是修真者与其他异族多年的积怨,如今要再与他们联合,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年迈的修真者笑着摇了摇头,“未必尽然如此。战争是分裂的利刃,也是结合的纽带。当强者袭来,弱者必然唯有联合才能求得自保。”他说着又不无好奇地问道,“你去过猎影丘陵?”
烬楠点了点头。
年迈的修真者又说道:“你不是修真者。”
烬楠依旧默然点头。
年迈的修真者于是又看着他身上的皮甲,问道:“知道刺魂者的皮甲是从何而来吗?”
烬楠想起他此前提到的蛊雕,问道:“蛊雕究竟是什么?还有,据我所知,刺魂者也曾是天生的驯兽师,既是驯兽师又为什么会将蛊雕杀绝?”
“浔龙河下游东侧与雾隐森林之间有一片奇峰山地,那里长年被一种生灵盘踞,面生鸟喙,头生独角,身形似豹,便是蛊雕。它们专于夜间离开奇峰山地,以婴啼之声诱食过往路人。”年迈的修真者说,“此后,荆杒城的御神者派出刺魂者前往驯服,但蛊雕却不同于寻常的异兽,要驯服他们没有那么容易,更不是数日就能做到的事。那时派出的刺魂者急于复命,于是做了一个决定,将蛊雕奇峰山地的所有蛊雕斩尽杀绝。”他这般说着,又问道:“然而,未必所有的蛊雕都是恶兽。如果依你此前所言,刺魂者此举又是否也是狭隘呢?”说着又一阵咳嗽,长喘着说道,“人皆有恐惧,是恐惧叫人迷失心智。唯有勇敢与宽容才能放下恐惧,唯有信念才能在我们的心中孕育勇气与包容。也许你的信念可以还这世界以安宁。”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修真者忽然托着一只方才飞回来的青蜂雀说道:“十里外,有机甲师朝着这里来了,大约六百座狼骑兵,不是巡逻队。”
“机甲师派出这么多座狼骑兵,目的绝不是为了追袭我们。”烬楠说着又向年迈的修真者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向莹魄湖前进,如果是躲避机甲师,应该往南方去才是。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迈的修真者点了点头,“在机甲师大举进攻羽士城之时,南方的陌枷灵重新集结修真者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天启军团,攻下了荆杒城。如今流散各地的许多修真者都已收到了消息,正纷纷往荆杒城集结。”
烬楠听了,思忖道:“看来这些机甲师是要去攻打荆杒城。”
“我们即刻起程,甩开他们。”伊睨说。
烬楠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得月影治愈的修真者和麒云兽,均是疲态,“麒云兽无法连续长途奔波,而机甲师的座狼机体有足够的钨核补给,几乎可以不间断奔袭。我们早晚会被追上。”
“既然如此,我们避开这条路就是了。”一个修真者说。
“机甲师一定会选择去往荆杒城的最短路径,如果我们避开这条路,就更不可能赶在机甲师之前抵达荆杒城报信了。”烬楠说着又问道,“谁有地图?”
“我有。”一个修真者说着从腰间的细筒中抽出一张皮卷,摆在烬楠面前的地上展开来。
烬楠借着月光细看着地图说道:“荆杒城在莹魄湖的西南面,隔着一条南珈河,我们要去往荆杒城,最近的路便是沿着莹魄湖的边缘前进,渡过南珈河,我们只能沿着这条路走。”
这时的伊睨已骑上麒云兽,说道“我们立刻出发。”
这时年迈的修真者却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走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抚摸着走近他身前的麒云兽,“我已经老了,我的路该到尽头了。”
烬楠望着他坚定地说:“我不会丢下任何人。”
年迈的修真者摇了摇头,“我们无以回避命运的取舍。”说着又将一只手放去他的肩上,“永远不要忘记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论是迷惘还是恐惧,都不要忘记。”说着又凑近烬楠的耳边细语道,“伊睨就交给你了,她是火印城最后的希望。”说着他从腰间的皮袋里抽出所有的符引,盘膝坐于地上,深深的一息,默默地吟诵起咒语。随着他的咒语,那些符引一道一道的消失于他的指间,面前的沙土掀起层层的波浪向着机甲师来的方向延伸,那些波浪中无数沙土聚成的巨刺入拒马一般倾斜着冲天而起。他的座下无数的藤茎钻出土壤,有的向着四周俨然巨蟒一般的蔓延,有的交织成柱状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托起。
伊睨抬头望着年迈的修真者渐渐燃起赤焰的身体,惊讶地说道:“是精魂咒!”
“精魂咒是什么?”烬楠问。
月影一旁说道:“唯有修为极高的修真者才能驱使这咒,是将毕生的修为凝结成精魂,以自灭在瞬间释放出强大的法力。”
烬楠抬头看着年迈的修真者,深深的一息,不再片刻的犹豫,纵身骑上麒云兽,大声说道:“我们走,出发。”
伊睨却始终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年迈的修真者,她依然记得,火印城沦陷的那一夜,她的父亲七烨也是以这精魂咒,从机甲师的大军中为她破开了一条逃生之路。
“走!”烬楠朝着伊睨一声大吼,“别忘了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伊睨依然沉默的立在原地。
烬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正要拉着她骑上麒云兽,却被她蓦地甩开。伊睨低垂着头,盘起颈上的白色长巾,掩住侧脸的泪光,拉住麒云兽的缰绳,纵身一跃骑了上去。
一行人列成方形阵列在沙漠中朝着荆杒城的方向前进,身后年迈的修真者在回首的视线中渐渐的远去,远得已然无法看见夜色中他燃烧烈焰的身躯。
忽然,身后的夜色中,那些托起年迈修真者的巨藤燃起火焰,在迷茫的夜色里就像一根灯芯聚起火焰燃烧着天顶。倏然间,一声巨响,灯芯伸向天空的尽处爆开一片火焰,无数燃烧着火焰般的陨石如倾盆的暴雨般纷纷落下,直教天地间燃起一片火海。
伊睨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始终也没有回过头去。她解开盘起的白色长巾,任由它飘飞在风里,任由她的泪在迎面的风中肆意的流淌。
夜色依然浓重,骤起的风吹起满天的沙尘,俨然无数的细刃划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阵阵的刺痛却分毫不及此刻众人心中的悲痛。
这些修真者的座下的麒云兽在此前连日的奔波,又屡遭机甲师的袭击之后,多以虚弱。未及天明,有的便已慢下来,原本整齐的方形阵列也是变得一片松散。
烬楠骑着麒云兽靠近伊睨的身边,小声说道:“不如你先去荆杒城,我带着这些修真者紧随其后。”
“为什么?”伊睨问。
“以这样速度,在抵达荆杒城之前一定会被机甲师的座狼骑兵追上。”烬楠说。
“我不会离开这些修真者。”伊睨固执地说,“还是你先走吧,我有元符火神和哀霜,就算遭遇机甲师的座狼骑兵,也足以应付。”
烬楠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如果方才那六百座狼骑兵是机甲师的先锋,既已遭到精魂咒的重创,多半会要休整,虽能拖延一阵,可为了鼓舞士气,机甲师也一定会增派先锋。以你现在的修为很难应付,你保不了这些修真者周全。”
“即便如此,还有一个人先去荆杒城更合适。”伊睨说着看了一眼紧随烬楠身后的月影。
“我不会离开他。”月影说,“这是我的使命。”
伊睨听了,固执地说:“我也不会再抛下任何一个修真者。这是我的使命。”
烬楠心知无法说服伊睨,于是也不再多言,只刻意放慢了速度,退去方阵的末尾。
第三日黎明时分,烬楠回首望去,初升的朝阳下,视野的尽头隐隐一片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