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一花影乱》（30）

第二十九回急嫁

唐伯虎脑袋晕晕地回了家。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自己有点接受不了，感觉出门的时候天还是晴的呢，现在却成了阴的，而且似乎再也晴不起来了，整个人都恹恹的。也不想多说话，也不想吃饭，直接躺到了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小徐妹妹端了热茶放在桌子上，看他心里不爽，也没多问，就在一旁坐着，缝针线活。

良久，唐伯虎才缓过神来，叫小徐妹妹坐过来，把今天遇到的宁王抢亲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徐妹妹听得目瞪口呆。唐伯虎叹口气道：“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还是娘子你好，你看老崔家的姑娘，把自己胃口吊起来，成天生活在梦境里——其实那个人只存在在她的想像中，张灵本人并不是那样。怎么样？梦还没醒，人已经被抢了，现在一定在哭，以后伺候王爷，那可一点都不优雅了。等来追去的，最后还是落了空，而且是最空的。还不如嫁一普通人得了呢。”

小徐妹妹依偎在小唐怀里，说：“所以啊，身边的才是最好的。有的人啊，眼睛就是总往外面看，往高处看，全然忘了身边就是他想要的。”她拈着唐伯虎的袖口，问：“你说，对么？”

“我可不是，我就觉得你好。”唐伯虎把小徐妹妹抱起来，放到床里面，“床上有人，这该多踏实啊。”

小徐妹妹吃吃地笑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你这人，刚才还沉浸郁闷不能自拔，现在倒好，说痞就痞了。你不饿么？我去厨房给你弄点饭来吃吧。”

唐伯虎抱住她的腰，两手不停地游走：“你就是我的饭，叫什么来着？小夜饭……”

宁王抢亲这事儿引起了整个苏州城的震动，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掀起了一阵娶亲的高潮。高潮到什么份儿上呢？这么说吧，还不到春节，酒席已经预定到端午以后去了。女生家长那个急啊，都恨不能立刻找到乘龙快婿，只要四肢健全的，能说人话的，那就行。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份，随便一出门，就能听到鞭炮响，指不定谁家娶媳妇儿呢。

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祝枝山娶媳妇儿了，媳妇儿姓李，是外公给撮合的，一个中书舍人的女儿；文征明也娶媳妇儿了，媳妇儿姓吴，是文林官场上的同事吴愈的闺女。按理说毛头小伙子又没啥功名，是娶不到这么好的媳妇儿的，可那时候不都急着出嫁么？能嫁给小祝小文的，好歹也算是名门之后，那就是上品了。就连都穆都成了家。

一片混乱之中，唐家也接连办了喜事，先是唐秀出嫁了，嫁的人是唐广德早看好的，在苏州城西南横塘镇的一个小伙子，做买卖的，人还算厚道。再说了，横塘是唐家从山西搬来南方的第一个落脚点，唐小妹嫁过去，也算是回故乡。接着没过多久，小孩子唐申也娶了个媳妇儿姚姑娘。唐广德倒真是急性子，萝卜快了不洗泥，一口气把下一代的事情全办完了。

等到苏州城里的未婚女青年，无论好看不好看的，起哄架秧子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才逐渐消停下来。不过也没见宁王再来抢亲。恐慌了么，就是这样。

唯一单着的人，那就是张灵了。其实张灵家也有媒人上门说亲，但张灵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跟他妈妈说：“我无所谓，随便谁都行。”话是这么说，真到了人家女方家长想见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开溜，要么就是喝得烂醉。这亲事，就说得半半拉拉的，全无进展。不过由于喜事连绵不断，张灵倒也不寂寞，东家喝完西家喝，几乎天天有酒蹭，一喝酒就快活，啥烦恼都能忘。

唐申办喜事那天，张灵也来了。他照例是要率先把自己放倒的。不过由于唐小妹回娘家来帮忙，所以他喝酒的时候有点走神，看着唐小妹的背影还发了会儿呆。唐秀长大了，嫁了人，也显得更漂亮了。不过唐小妹压根儿没拿正眼瞧他，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张灵叹了口气，拿起酒杯。

祝枝山就跟他说：“我说徒弟啊，这个人生大事也不能不办。现在形势挺好啊，你还不借着东风，也就把事儿办了得了。错过了这个时机，没嫁的女人就稀少了，就不好办了。”

张灵晃着脑袋：“人家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人家，怎么办呢？”

旁边的文征明就开腔了：“你这么说也不对，有个女人就行了。有女人么，生活就稳定，还是有利于读书学习的。”

文征明的话倒把祝枝山逗乐了：“柳树头你不错啊，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了？”

祝枝山这么一说，文征明就想起跳河那天的事儿了，脸一红，赶紧坐直了，严肃地说：“我说的和你们说的是两码事。你们那是瞎来的。我这个，是有人照顾了，能省很多心。生活的中心不是女人，还得是读书。”

张灵晃晃脑袋说：“既然这样我就更没兴趣了，我又不喜欢读书。”说着拿起杯子又要喝。

祝枝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先别喝，你跟哥哥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灵叫劲：“那你先让我喝了这杯！”

祝枝山松了手，张灵一仰脖把酒干了，咂摸咂摸嘴，说：“要说绝色女子能打动我的，还真有那么一个。”

“谁啊谁啊？”这可是个大新闻，祝枝山满脸堆笑，把脸凑上去，“跟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做媒去。”

“嗯，我也记不得是谁。”张灵想了半天，“我就记得在哪次喝酒的时候，看过那么一张画，上面有个女人，长得那叫漂亮。不过我忘了，在哪儿见的，谁画的，画的谁，我全记不清楚了。那次我已经喝多了。不过，我想我要娶老婆，就应该娶那个女人。”

一番话把祝枝山和文征明说得互相看了好几眼，哭笑不得。见过马后炮的，没见过离马屁股这么远的马后炮。

张灵问：“怎么，你们认识那女人么？”

“不认识不认识！”祝枝山和文征明连连摇头。祝枝山说：“你去问问唐伯虎吧，没准他有线索。”

这时候唐伯虎正忙着跑前跑后迎客人呢。张灵说：“他先忙他的，不着急。咱们，先喝着，下次闲了再问也不迟。”

春天里，天一直阴着，小雨不停，后来有一天竟然下起了雷雨。不过这对唐伯虎影响不大，他一直在家宅着，白天读书画画，晚上和小徐妹妹在一起，倒也是其乐融融。唐广德终于见到儿子乖了，喜上眉梢，心想人常说，给孩子娶媳妇儿能让他收心，看来果真不假。

美中不足，只是偶尔会想起小徐姐姐，或者想起东山王鏊家的王素兰，会对着窗外的雨发一会儿呆，叹一口气。可想有什么用呢？都活在这个世界上，距离都不算远，但就是见不到面。

不过倒真有件好事，那就是小唐挣钱了。有一天唐伯虎在一个白扇面上画了几枝墨竹，给小徐妹妹看。小徐妹妹说：“你画得又有长进了。”说着就拿了扇面，出去给唐广德瞧。唐广德瞧着扇面就发愣。小徐妹妹就问：“爸爸你想什么呢？”

唐广德说：“人家都说，竹子是最雅的东西。咱家开饭馆，做的都是鸡鸭鱼肉，全是特俗的，要是把这竹子画挂在墙上，你说是不是就有点档次了？”

小徐妹妹连连点头。

唐广德又说：“不过光这样还不够。你叫他再写点字在上面，最好是说自己画得好的。食客们都吃这一套，你越吹，他们就觉得越好。还有，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大点，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谁画的了，咱这画也是自家出的，不是到街上随便买的凑合的。”

小徐妹妹被唐广德逗乐了，回去跟唐伯虎一说，小唐说：“这容易。”想了想，便提笔在上面上写了几句诗：

唐寅画竹丛，颇似生成者。

原非笔有神，盖是心自野。

这诗不仅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头一句，还吹自己画得好，像真的长出来的竹子。小徐妹妹读了两遍，问他：“心自野，是什么意思啊？”

小唐没想到小徐妹妹话里有话，只是说：“就是内心狂野。不狂野，这竹子就画不了这么好。”

说完署名：晋昌唐寅。晋昌，就是现在的山西定襄，那是唐家的祖根儿。

小徐妹妹没再多问，拿了扇面给了唐广德，唐广德二话没说，就挂在了店里。谁曾想小徐妹妹刚回到后面房中，唐广德就追了进来，喊着：“儿子，再画一张再画一张！”

怎么了？因为刚才那扇面刚挂出来，就给卖了。有客人问，老唐乍着胆子说十文钱，那客人居然没还价。

老唐真是喜出望外。就这么着，唐伯虎开始卖画了。起初扇面是十文一幅，但老唐会做生意啊，跟唐伯虎说：“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所以，以后每月逢五画画，一个月只画三天，每天……画三张就可以。”

这么一来，唐伯虎的画就成了有限的东西，买的人多，老唐就抬价了，居然能卖到二十文一幅，竟然比老唐饭馆里最贵的菜卖得还多了。

每月逢五，唐家饭馆就像赶集一样。能买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来看画看热闹的。唐伯虎又开始动员祝枝山和张灵也画点画，张灵总在醉梦中，画得少，祝枝山闲得没事画得多。这样，饭馆差不多变成画廊了。

只是有一天，唐伯虎去张灵家拿画儿的时候，张灵突然问了他一句：“你还记得有张画么？”

唐伯虎被问愣了：“什么画？”

“画了个女的。谁画的？”张灵说，“我喜欢那女的。”

唐伯虎这才反应过来。想想，还是不告诉他的好，就说：“那就是随便一张画儿，画着玩儿的。你要是喜欢，过两天我再给你画一张。”

张灵愣了一下，点点头：“哦，那要就是一张画，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