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21)
第一百十八回迷症
一干人上来,就把唐伯虎给捆翻了。唐伯虎还嚷嚷呢:“王爷,比完了再捆,不然被天下人耻笑。” 折红早已经面如土色,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刘养正和李士宝、李自然、季安国等人,也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说:“王爷息怒啊,这使不得,使不得。”
正在吃喝的众人一看这边出事了,也闹不清楚什么事,便随大溜,哗啦全跪下了。
唐伯虎在还帮腔:“对对,使不得,使不得。”
宁王叫人拿块绸子来,先把唐伯虎的嘴堵上了,然后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的人说:“这小子公然侮辱本藩,还调戏本藩的娘娘,当众展露下体,污秽不堪,死有余辜,有什么使不得的?”
刘养正赶紧说:“唐伯虎今日行为怪异,我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要是不疯,谁也没胆子干这种事啊。此人名满天下,非周仪之流可比,若是真疯了,就更不能杀。堂堂宁王千岁,怎么能和疯子一般见识呢?”
宁王狐疑地问:“真疯了?”
刘养正道:“想必是真疯了。在下寻查得一名高僧,叫他来看看。此人道行很深,疯与不疯,一看便知。只是他今日还在赶往南昌的路上,明天就可以进城。他一到,真假立判。”
宁王又问:“假疯如何,真疯又如何?”
刘养正说:“无论真疯假疯,他都不能杀,不能让天下人觉得我们肚量狭小。但如果假疯,此人断断不可放走,可以关起来,叫他不见天日,省得出去了,给我们添乱。要是真疯了,倒不如给他金银,送他还乡,做个人情。”
宁王心想,我为这唐伯虎花了这么多钱,让他随便出入阳春书院,还搭了个女人,原来是个废物,合着还不能杀,还得送回家,我怎么这么大头啊?心里别扭,嘴上说了句:“以后再议吧。”心里别扭,赏菊喝酒的兴致也没了,转身就走。
其他人一看宁王走了,只好也起身告辞,片刻间,无比热闹的花园,竟然变得冷冷清清。
刘养正他们站起来,看到折红还在地上跪着,说:“你也起来吧,你和老季都跟我走,我要问话。”接着又吩咐先把唐伯虎送回家去,严加看管,既不许出门,也不许别人进门。
这才带季安国、折红去了间小房子,详细盘问了这些日子唐伯虎的表现。两个人一五一十地说,季安国道:“我看这唐伯虎确实是真疯了。他要没疯,怎么会当众脱裤子啊?要是不疯,这招可太险了,弄不好就要掉脑袋。就算不掉脑袋,他以后还怎么混啊?名声也毁了。”
刘养正还想问什么,有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养正点点头,对折红和老季道:“你们两个给我好生看住,唐伯虎一时杀不得,可你们都是杀得的。”
说罢挥挥手,让他们两个走了。
刚进来那人看他们走了,才从怀里掏出封信来给刘养正看。刘养正看了后说:“送信的人杀了,沉到鄱阳湖里,信留下,交给王爷。”
原来,孙燧许逵胡世宁等人,被宁王羞辱一番之后,气愤难平,回去就给皇上写了封奏折,指摘宁王擅杀朝廷大臣,差人送往北京。谁料想刚走到鄱阳湖上,就被那里的杨子乔截获,信又送回了宁王府。
这孙燧还是个犟脾气,一封信没音讯,再派人送下一封,结果连写七封,均被截获。宁王府上下,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就是送到了也没用,因为正德皇帝根本就没功夫看,所有奏章都由钱宁先处理一下——钱宁早被宁王搞定了,怎么可能让这种信到皇上手里。
写信是没用的,白纸黑字,只能留下把柄。
唐伯虎被抬回家里,才给松了绑,扔在床上,仍然笑嘻嘻道:“今天王爷是被我比下去了,修伟巨大,哈哈笑煞人了。”
自己在那里胡言乱语半天,才想起来:“折红又去了哪里?怎么不在家?”
没人搭理他,看守们把房一关,再也不进去。唐伯虎在里面一会儿喊要酒,一会儿喊要水,再一会儿要女人,大家随他去喊,都知道,这家伙座上宾的待遇彻底没了。
过了半晌,季安国和折红才回来。折红看他在屋子里喊得响,忙端了水进去。唐伯虎看折红来了,笑道:“你去哪儿了,叫我这般找你。”
折红喂他喝了水,只是说:“你快睡了吧。一大早就出门,想是困了。”
唐伯虎道:“对对,要睡的。你不回来就睡不着,你回来了,正好睡。”
说着就把折红拉到了床上。折红一边任他折腾,一边垂泪。想着和唐伯虎的缘分,恐怕是要走到头了,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自己可能都没道理再陪他。不知道唐伯虎离去后,自己的日子又该怎样安排。
唐伯虎看她哭,便轻声问:“今天我赢了,你哭什么啊?”
折红擦擦眼睛,说:“也没什么,就是心里突然一酸,就想哭了。”
唐伯虎嘿嘿笑,拍拍她脸颊说:“不要哭,开心点。重阳节么,先睡觉,睡醒了咱们再喝酒,今天依旧是要把老季灌翻的。”
说着翻过身去,呼呼大睡起来。其实唐伯虎怎么不知道折红在想什么?他也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折红带走,可就是带走了,折红能去哪里呢?难不成带这姑娘回苏州?那小沈姐姐那里,又如何交代呢?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能和折红商量。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万一泄露出他有半点还正常,那自己就永远别想离开,还有可能被杀头。
说是睡睡晚上起来喝酒,却一觉又睡到第二天早晨。唐伯虎醒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再看折红,却是趴在床脚,像小猫一样。原来昨日唐伯虎睡着以后,折红又起来,怎么也不能再睡,就在台阶上坐着,看着天发呆。季安国在外面,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叹口气,并不敢去劝。就这样呆坐,直到天快亮才有了倦意,这才回屋子,又怕打搅唐伯虎,蜷在床脚上睡了。唐伯虎心疼她,拉被子给她盖上,这才到外面,去偏房叫季安国:“老季老季,起来。”
季安国打着哈欠出来,说:“你倒是醒得早。”
唐伯虎道:“老季啊,昨天我是不是喝多了?我是怎么回来的,你还记得么?”
季安国张大了嘴巴:“你不会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吧?”
唐伯虎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季安国一拍大腿:“天啊,你可真不负责任。昨天宁王差点把你杀了。”
说着就把昨天的经过说了一遍。唐伯虎边听边摇头,笑道:“老季你开什么玩笑,我也是读过诗书的人,就算再怎么醉,也不至于当众出那么大丑啊……哎,你先出去买点吃的,咱们吃完,我带你去阳春书院,咱们找王爷当面说清楚。”
季安国道:“你还敢找王爷?算了,你老实呆着。我先去买吃的,你可千万别乱说乱动啊。”
过了好久,季安国才回来,不仅拿着吃的,还带着刘养正和一位老和尚。原来刘养正清晨去城外接他找的那位高僧去了,接到了人,直接就带着奔了唐伯虎家。
那和尚长胡子,长眉毛,身手步伐却矫健,大步进了宅子。唐伯虎一抬头看见他,愣了个神。只见那和尚呵呵笑道:“纶巾布服怀茶饼,卧煮东山悟道泉。唐解元,别来无恙啊?”
唐伯虎头一眼只是觉得眼熟,压根就没认出来这是谁,直到和尚说出那两句诗来,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年在东山翠峰寺认识的和尚柏子亭。只是岁月催人老,那时候柏子亭是个中年人,可现在呢,已经眉毛胡子都变白了。
不过见到故人,唐伯虎相当高兴。上前抓住柏子亭的手道:“无恙无恙,相当无恙。师父你现在可好。”
“我无所谓好不好,就是一游方和尚么。”柏子亭坐下,唐伯虎招呼看茶。刘养正愣在旁边,问:“你们认识?”
唐伯虎道:“当然认识。不过也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刘养正连连点头:“那就更好了,你们叙叙旧,也是个佳话啊。”
这些年来,柏子亭大部分时间在江南云游,本来也不会治病的,偏偏在浙江永嘉,遇到那里瘟疫盛行,死人无数。柏子亭为了自保,采了草药,和茶煮了一起喝,没想到就真的不生病了。之后呢,他就开始分发传授那草药茶。自古以来,人人都相信偏方治大病,说不出道理来,可就是信,要不现在怎么有那么多大师啥的,治病能发财呢?只是柏子亭其人,却并不爱财,治病也不收钱,所以顿时声誉鹊起,被传成神医了。
柏子亭闲散惯的人,云游四方,逐渐就转到江西,到了个叫做崇义的地方。此地与广东湖南交界,山高水深,本身就是穷的,加上饥荒带来瘟疫,百姓真是贫病交加。柏子亭就停下来,又开始派发草药茶。呆了一段,却发现流民蜂起,落草为寇了。为首的是一个叫谢志山的人,自号“盘王”。此人盘桓于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与漳州詹师富、大帽山卢珂、大庾陈日龙、桶冈蓝天凤、浰头池仲容等流贼互相呼应,此起彼伏,互相之间还有火并,乱得一塌糊涂,而且竟然一时半会儿剿灭不了。最后朝廷没了辙,从南京太仆寺调了个人来,专门负责此事。
这个人也是唐伯虎的老相识了,叫做王守仁。不过此时王守仁还在和朝廷扯皮,因为有人想调江西广东湖南三省之兵共同剿匪,王守仁不同意。他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而且兵多了,调度不一,更乱,闹不好抢起东西,比匪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