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16)
第一百十三回风骚
唐伯虎哪里还敢多说,只是唯唯诺诺。宁王和刘养正看效果达到,就开始安排酒席,说是要和唐伯虎吃个便饭。唐伯虎一个劲地推辞说:“在下让老季去采办熏香,估计现在已经备好料了,我得回去看看,做得到底怎样。” 宁王点点头:“也好也好。画画的事情,唐解元千万不用太着急,慢慢来,每天有点进展即可,慢工出细活么。”
宁王不着急的意思,就是让唐伯虎呆的时间越长越好,他一向不在意唐伯虎多长时间能画完,只要画着就行,可以拿唐伯虎当招牌,招揽更多人才。唐伯虎呢?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乐得磨蹭,特别是现在,哪还有心思再想字画,便向宁王告辞。刘养正道:“哦,唐解元稍等,还有件事情,得告诉你。”
唐伯虎问:“什么事情?”
刘养正道:“那个汪文庆,已经被放在一个谁都见不到他的地方思过了。他住在馆舍里,实在是不利于想问题,连唐解元的话都不听,换个地方住,可能会想得清楚些。”
原来跟唐伯虎去劝汪文庆的那个小书童,回来后向刘养正学舌,却怎么都学不清楚,刘养正听了半天,就懂了一句“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其他的,那书童絮絮叨叨的,什么“斯文”啊,“鱼和”啊,“煨三天”啥的,根本不知道在说啥,气得刘养正把书童打了一顿,就下令将汪文庆下了狱,关上一阵再说。依照宁王的脾气,杀了算了,不过刘养正劝他说,汪文庆提到了宋太祖,那是最大的吉兆。当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宋太祖随便当了皇帝,这时节汪文庆提这事,那寓意着宁王不久要飞黄腾达。宁王毛被捋顺了,这才饶了汪文庆一命。
毕竟是同乡,刘养正也不愿意看着叫来一个死一个。那话要传出去,宁王得是啥形象?礼贤下士的名声就完了。
宁王道:“好了好了,让唐解元走吧,我看他已经很累了。”
唐伯虎急惶惶溜出阳春书院,坐上车,抱头鼠窜往回跑。路上正看见周仪一家六十多口被押往城外活埋,骂的哭的,叫爹喊娘,好不凄厉,唐伯虎真是颠三倒四,魂魄出窍,脑袋嗡嗡直响。
到了住处,下车埋头就往里走。看院子里,季安国正带人在忙活,又是铡刀又是臼子,热火朝天地做熏香呢。唐伯虎谁也不理,径直回了房,拿被子往头上一蒙,簌簌发抖。
季安国见了,赶紧跟上来,问:“唐兄,这是怎么了?”
唐伯虎不吭声,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血乎乎的场景。
季安国又说:“唐兄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找郎中去。”
唐伯虎猛地坐起来,哀求道:“老季,不用找郎中,你消失,消失半天行么?”
季安国看出他神情不对,只好道:“好好。”讪讪退出来,看见折红正端了吃的要进去,又对折红说:“问问他怎么了。怎么看完娘娘就变成这样了?”
折红道:“想必是累了。”
进去没多会儿,折红又端着饭菜出来,对季安国说:“他不吃,只是蒙头在那里睡着。等他醒了再说吧。”
唐伯虎在被子里面,等害怕的劲儿慢慢散了,才开始琢磨起脱身之计来。想来想去,先是想去求崔素琼,让她在宁王前说几句软话,可崔姑娘也是自身难保,又怎么敢说上话呢?又想干脆自己跑了算了。可这江西地面,到处都是宁王的耳目,估计就算跑出南昌,不到鄱阳湖也就被抓回来了。一时间,竟然觉得已经身陷天罗地网。他把进了南昌以后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番,突然想起,汪文庆临别时连喊了几个“狂”字,难道是让自己发癫狂?又想起崔素琼说,“人还是疯癫了好”,还说“想不出来,可要和我父亲一样,疯掉了”,难道是让自己装疯么?
装疯倒有很多好处,比如要被人认为疯了,那就可以不负责了,就算是跑不掉,以后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怪罪。只是一条,这疯癫必须装得像,若万一让人识破,可就真没命了。像孙膑那样,大哭大闹,在猪圈里吃猪粪什么的,肯定不行,因为这招使过了,人人皆知。若像崔文博那样,无比亢奋,依旧不成,弄不好被识破,还会连累崔素琼和老崔。
想到这一层,心到是宽松了许多。办法是有了,就是发疯,问题是怎么疯,找什么机会疯。心一放松,倒真觉得累来,索性呼呼大睡,睡醒了,也许办法就有了。
这一觉,竟然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从此以后,唐伯虎白天就去阳春书院,和娘娘们下棋,聊天,喝茶,画画。下午就回家,进屋门就睡觉。宁王和刘养正、李自然什么的跟他说话,一律回答“好的”、“嗯”、“对对”,而且一直慢半拍,其他的人一律不见。唯一的乐趣,就是支使老季东跑西颠,今天要喝酒,明天要吃鱼,乐此不疲。季安国心里是叫苦不迭,长这么大,真没被人这么使唤过。他多少有点后悔,怎么当初就死皮赖脸请来这么一位,现在不是报应么?等于给自己找了一爹啊。
这样过去十几天,终于宁王也觉出不对来,对刘养正说:“本藩怎么觉得唐解元很享福啊?正事不干,天天和本藩的娘娘们厮混,合着本藩搜罗来的女人,和他说的话,比和本藩说的都多。本藩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啊。”
让唐伯虎画娘娘,也是刘养正的主意,看宁王有了醋意,刘养正赶紧说:“王爷你也不必多虑,就是借唐伯虎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当年唐明皇让李白伺候杨贵妃,出事了么?我看没有。所以啊,他只是文人轻狂,得意忘形,正说明在王爷这里如鱼得水,无忧无虑是不是?王爷放宽心,我和老李一起去看看,有没有问题,凭我们这两双眼睛,还是看得出来的。”
宁王点点头,说:“好,你们就去看看。”
刘养正拉着李自然,就向后花园来了。远远一看,这花园里好不热闹。唐伯虎坐在案前,正在写东西,崔素琼、汤之谒、朱家淑三位娘娘围在他身边,倒茶的、研墨的、铺纸的,说说笑笑,周围是蜂蝶乱舞。再看季安国呢,站在唐伯虎背后给他揉肩,唐伯虎还说:“老季你揉得轻一点,笔都拿不稳了。”季安国嘿嘿笑道:“好,好。”
刘养正远远地招呼:“唐解元,真快活啊。”
唐伯虎看见他们,放下笔,道:“是啊是啊。二位赶紧过来,我是越来越有感觉了。”
刘养正走过去,拿起纸来,却不是画,而是一首诗:
重门昼掩黄金锁,春殿经年歇歌舞。
花开花落悄无人,强把新诗教鹦鹉。
刘养正看了,皱皱眉头,问:“唐解元,这诗啥意思啊?”
唐伯虎笑道:“老刘,你这都看不出来?宫怨诗啊。娘娘们在宫里备受冷落,只有鹦鹉为伴么。从另一个角度歌颂了宁王千岁操劳国事,不近女色的高尚情操。难道这么写不好么?”
刘养正听唐伯虎这么解释,还能说啥啊?只好连连点头,说:“好,好。”
旁边崔素琼插嘴道:“朱妹妹也写了首诗呢,不如也请刘先生给品评品评。”
这朱家淑是才女,但最没心计,却正是宁王十个姑娘中,目前最宠幸的一个,把她抬出来,自然是要掩护唐伯虎,省得宁王看了唐伯虎的诗发脾气。
朱家淑听提了她,高高兴兴,把诗拿给刘养正看。却见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绣针刺破纸糊窗,引透寒梅一线香。
蝼蚁也知春意好,倒拖花片上东墙。
刘养正看了,连连夸赞:“这诗不错,写得天真无邪,应该要给王爷看的。”
朱家淑受了夸奖,红了脸,道:“也是唐解元指点过的,才能写出来。”
唐伯虎更是得意,哈哈大笑。李自然在旁边盯着他说:“从唐解元面相看,似乎是桃花大盛啊?”
唐伯虎问:“是么?何以见得啊?”
李自然左看右看,道:“唐解元发际中间突出,这个叫做风流尖,眼形如桃花瓣,两颊红润饱满,下巴浑圆似桃李之状,典型的桃花相。”
唐伯虎又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好好,那得看看桃花应在谁身上。”
刘养正说:“唐解元的桃花恐怕是在府上吧?”
唐伯虎道:“咳,老婆也能称作桃花么?我家倒是种了不少桃花。”
季安国以为唐伯虎真不明白府上是什么意思,赶紧说:“唐兄,刘先生恐怕是指的你南昌的府上,也就是那个……”
“你说折红吗?”唐伯虎道,“那是宁王千岁派来的,怎么敢随便造次啊?”
季安国一拍大腿:“哎,宁王为啥给你派姑娘啊?不就是怕你寂寞吗?我看折红挺仰慕你的才情的,你们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