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10）
第一百七回响马
一行人出江苏，入安徽，直望江西地界而来。一路上住的是好馆驿，吃的是好饭菜，就有一点，走得急。每天都是天刚亮就上路，天黑透才停下。三天行程变成两天走，这样走了四五天，来到江西境内。入了江西，季安国才长出一口气，道：“哎呀，可到了自家地盘了，不用这么赶了。” 唐伯虎道：“那就走得慢些行么？这么热的天，咱们整天飞跑做什么？又不是私奔。”
季安国连连点头：“唐兄说得有理，到江西了，咱们就没那么着急了，慢一些吧，但也不能太慢，要不宁王还是会催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炮响，呼啦啦从路边山上，冲出了一标人马了。这些人个个甲胄鲜明，手里拿着刀枪，却没有旗号，衣服也不是官军的号服，什么颜色的都有。他们一声呼哨，就把唐伯虎他们围到了路当间。
唐伯虎以为遇到山贼了，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问季安国：“你不是说宁王把江西弄得很太平吗？怎么还会出来打劫的？”
季安国赶紧安慰他，说：“唐兄别慌，我过去看看。”
说着纵马向前，到了那群人堆里，问：“你们谁是头啊？”
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胖大汉道：“我是，我叫杨清。”
唐伯虎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响马山贼，还有这么大大方方自报名号的？
季安国就过去，在杨清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杨清听他说完，“哦”了一声，拱手道：“失礼了，季先生和唐先生请吧。”
说着就指挥自己的人马，让出道来。唐伯虎和季安国一行，竟然穿过了山谷，毫发无损，被放走了。
跑出了这带险峻之地，唐伯虎就问季安国：“老季，你刚才对那响马说啥了？怎么几句话就说通了？”
季安国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季我能言善辩，几句话我都嫌多，就两个嘴唇一碰，那贼就惭愧万分，不劫咱们了。”
唐伯虎咧咧嘴角，表示根本就不信，把头掉向远方，也根本不问了。季安国是最喜欢忽悠的，见唐伯虎不问，心里憋得着急，只好自己说了：“其实，也不是我老季有本事，而是宁王威名远扬。我说我们是宁王的人，他们才退的。”
唐伯虎转过头来：“贼也崇拜宁王啊？”
季安国嘿嘿笑了起来，说：“其实他们不是贼，或者说是贼，但又不完全是贼。”
唐伯虎道：“老季，你把话说清楚了行吗？贼就是贼，兵就是兵，怎么会是贼又不是贼呢？”
季安国道：“唐兄聪明啊，我告诉你，他们还真是兵，宁王手下的兵。”
宁王的兵唐伯虎见过啊，个个趾高气扬的，抢崔姑娘，逼唐伯虎，全是他们干的。怎么突然又沦落至此，当了山贼了呢？
季安国道：“唐兄有所不知啊，这宁王祖上，都是骁勇善战的。当年老宁王镇守边塞大宁，带甲八万，革车六千，那是何等的威风。只是成祖皇帝靖难以后，把宁王改封到南昌，又屡屡削藩，王府都不能有兵了，连护卫都不可建。”
唐伯虎问：“那宁王的兵，又是哪儿来的呢？”
季安国道：“王府护卫被削，也没有遣散，而是改称南昌左卫军，改由江西都指挥使戴宣统领。偏偏这戴宣呢，官不大，却和宁王不对付，军队的事情就不让宁王插手。宁王喜欢习武，也喜欢统领军队，所以呢，就派人到朝廷中走关系了。其实当时，还是托了不少人，才说得先皇点头，又把南昌左卫，改回成护卫军了。所以，宁王这才有了自己的兵。”
唐伯虎道：“原来如此啊。”
季安国又说：“可后来先帝又反悔了，又要削兵。宁王急了，还是去朝廷里花钱，最后在当今皇上那儿，走了刘贼的门路，这才保住了护卫。可这刘贼，现在不是大逆不道吗？皇上生了气，宁王也不傻，麻利儿的，又把护卫军改成南昌左卫了，为的就是赶紧和刘贼择清关系。但他那些兵，不能全交给戴宣啊？王爷舍不得，所以呢，老弱病残给戴宣，生猛强壮的，全都分了编制，化整为零，放到山里湖里。等以后再有机会，一声号令，他们不就都回来了吗？方便。刚才咱们遇到的，就是其中一支。”
唐伯虎恍然大悟，难怪季安国在那些人面前，那么好说话呢。便又问：“干吗非得有兵啊？要是我，锦衣玉食，吟诗做画，那不很美么？”
季安国嘿了一声道：“宁王不就是喜欢这一口么？你说，皇上都能封自己当大将军，把边兵养在宫中，宁王连支卫队都不能有，这公平吗？”
唐伯虎笑了，敢情季安国也知道这事儿了。
唐伯虎问：“那这些兵在山里湖里，靠什么发兵饷，又靠什么造盔甲器械呢？”
“抢呗。”季安国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怎么劫道呢？那是宁王特许的。抢商人，抢老百姓，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多出不少钱来，上缴宁王，充实府库呢。”
唐伯虎一点没听出好笑来：“原来兵匪一家，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就这么来的。”
季安国赶紧找补：“其实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老百姓是衣食父母嘛。可现在情况特殊，宁王要是直接给他们钱，会被抓把柄的。子弟兵嘛，抢点钱，就当是父母养儿子了，也说得过去。再说，这些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的。”
唐伯虎“啊”了一声，问：“难道护卫军还能恢复吗？”
“当然能恢复！”季安国道，“唐兄啊，这就是宁王的优点，不爱财，宁王要钱干什么？招贤纳士，结交豪杰。前些年，江西按察司是陆完。宁王和这位陆大人可是亲兄弟一般，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谈天。当时我们还不理解，说贵为王爷，和一个地方官混什么啊。宁王却说，陆大人不同凡响，光看面相，就知道今后必成大器。你猜这位陆大人现在是什么官？朝廷的兵部侍郎。他拿了宁王多少好处咱不知道，但和宁王的关系，那是铁硬铁硬的。不光他一个啊，皇上身边的红人钱宁钱公公、东厂的张锐张公公，还有内阁的大学士杨廷和，那都是咱们的人。等刘贼的风头过去，这些人在皇上面前一念叨，护卫军恢复，那是片刻的事情。”
季安国喷得万分得意，唐伯虎却听得心惊肉跳。合着皇上身边，埋伏着这么多宁王的线人啊。
季安国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唐伯虎低头不言语了，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一点，便问：“唐兄啊，再往前走没多远，就是鄱阳湖了。唐兄想不想在鄱阳湖游玩一番啊？”
唐伯虎一听玩，来了情绪：“那自然好。”
季安国道：“想当年，太祖皇帝与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一举奠定大明江山基业，那可真是壮怀激烈，荡气回肠啊。”
唐伯虎道：“帝王之事，我不是特感兴趣，倒是特别想感受一下‘迸鲤似棱投远浪，小舟如叶傍斜晖’。”
这两句诗是唐朝韦庄写鄱阳湖的。季安国笑道：“好好。不管是帝王还是渔翁，在他们眼里，鄱阳湖都很好看。”说着就吩咐人，快马前去安排。
两个人这才又东拉西扯，径直向鄱阳湖而来。
这鄱阳湖以前唐伯虎也曾来过，那是从北京落第后，遍游天下，过庐山九江一带，从鄱阳湖北边走过。但鄱阳湖南北二三百里，这次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直插鄱阳湖东南的饶州城，便又是另外一种风光。季安国的人早已经备好了船，唐伯虎登船临风，但见湖面上波光粼粼，水鸟翱翔，一往无际的水面远接天际，远处则是星星点点的岛屿。这气派，把江南的太湖西湖，又全都比下去了，因为实在是太大了。扣舷临风，唐伯虎就感到胸襟开阔。对季安国说：“难怪这里英雄辈出，原来确实有帝王恢弘之像。”
季安国一听他夸赞，赶紧趁热打铁道：“是啊是啊，周公瑾鄱阳湖练兵，最后大破曹操，就是在这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哎，气象万千呐。”
唐伯虎看他卖弄，便说：“老季啊，我有一事不明。‘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是什么意思？”
季安国笑了：“唐兄，你是大才，这不耻笑我吗？这句是王勃《滕王阁序》的名句啊，彭蠡，是鄱阳湖古称，就是指的这儿。你不可能不知道。”
唐伯虎说：“这个我当然懂了。我不懂的是‘渔舟’二字。”
季安国“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的船在水面上走了半天了，竟然一艘撒网捕鱼的渔船都没有看见，安静得蹊跷，所以唐伯虎问他，意思就是，渔船都哪儿去了？
季安国干笑了两声，道：“这是手下人勤快，听说唐兄要看鄱阳湖，他们把渔船都清了，今天不许下湖捕鱼，这样不是安全吗？”
唐伯虎甩了甩手：“我的面子好大啊。”竟然不看风景，走回船舱去了。
季安国看唐伯虎闹别扭，赶紧叫人来吩咐了几句，在船头升起一面红旗来。转眼间，一叶小舟飞也似的从芦荡中驶出。船上一个白脸大汉，拱手喊道：“末将杨子乔拜见季大人。”
季安国走到船舷，问：“子乔啊，怎么一艘渔船都没有啊？唐先生想看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