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8）

第一百五回粉饰

唐伯虎又问：“那最后，皇上的大将军，当上了没有啊？”  梁储老师道：“还系当上了。没人写诏书，皇上就直接对着群臣说了，封朱寿为威武大将军。大家就问朱寿系谁，皇上急了，说，朝廷的每个官你们都要认识么？反正还系当上了。”

沈周老师说：“看来这当今皇上，还是性情中人。这个性子，我倒是喜欢的。”

梁储叹口气道：“老沈啊，他要是平常人家的孩子，的确算系个性啦。可系他系皇帝啦，介样下去，要出系情的啦。一动刀兵，天下从此要不太平了。”

接着又对唐伯虎说：“听说你要去宁王那里。你要小心，我几道李太白是你偶像啦，但不要学他，也不要学骆宾王。”

唐伯虎知道梁储老师在说什么。当年李白也是郁郁一生不得志，恰逢天下大乱，永王李璘起兵去平安史之乱，李白兴冲冲去投军，满以为从此可以飞黄腾达。谁知道永王是要割据江山，与朝廷作对。最后，永王兵败身死，李白也差点丢命，有人帮他求情，才落了个发配夜郎。骆宾王呢，那更有名了，本来是个神童，却跟着大将徐敬业造反，年纪轻轻，最后不知所终。有人说他和徐敬业一起被杀了，有人说他在打仗时掉河里淹死了，还有人说，他躲起来了，反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梁储说这两个典故，意思就很明显了。就是说宁王有狼子野心，让唐伯虎早脱身为妙，别被功名蒙了眼，跟着起哄。

唐伯虎当然明白梁储老师的意思，只是，他觉得宁王霸道，却不敢肯定宁王一定会造反。便说：“有那么严重吗？”

梁储道：“老夫也不几道。最清楚的，应该系皇上了。可皇上不闻不问，也不几道系真糊涂，还系装糊涂。希望系装糊涂啦。”

唐伯虎道：“学生来找二位老师，就是想问，该怎么办啊。”

接着便把季安国以九娘为要挟，苦苦相逼，自己不得不去南昌的缘由，说了一遍。梁储老师想想，说：“一个系‘快’，赶紧过去了，赶紧回来，要找一切可以脱身的理由回来，没有理由，也要想出理由来。一个系‘慢’，宁王让你做什么，尽量磨蹭，或者做不好，总几不能按时完成，千万不要对政务军系出主意。还有，尽量少留下字迹。万一不能脱身，也要留余地，以后出了事情，至少要让人有办法去救你。你听懂了么？”

唐伯虎点头道：“听懂了，记住了。”嘴里这么说，心下却是难过。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会搞这么一身臊在身上。

沈爷爷说：“既然是这样，你不如赶紧和你带回来的姑娘成亲。生米煮熟了，踏实一件事。早去早回，在这里多拖上几天，也是没用的。”

唐伯虎连连点头，说：“学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特地来请二位老师，过两天我办喜事，二位老师过来喝喜酒吧。”

梁储摇摇头，说：“介个我就不过去了。来江南本来就没有人知道，我不想太张扬。沈周老师也不要去，你办喜事，那个季安国一定会去，我们少接触，不接触最好。所以，你的朋友最好也不要叫。万一哪个被季安国说动了，你就系害了人家。”

唐伯虎想想也对，心情却更差了。祝枝山不在，沈周老师和文征明他们也不来，自己本想风风光光地娶小沈姐姐，没想到却搞凄凉了。啥时候，自己又成了丧门星了，人见人躲？

没了情绪，叹口气，就起身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耽搁了，二位老师慢聊，我先回去吧。”说着又要向沈周老师还钱。沈周却是死活不要，说唐伯虎去南昌，留下媳妇一个人操持整个园子，肯定少不了花销，钱先留着用，以后再说。唐伯虎拧不过，只好作罢。低着头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对梁储老师说：“学生还有件事情想梁老师帮忙。”

说着就把祝枝山如何赚了吴天行，又如何答应吴天行找南京户部的王大人帮忙要盐引的事情说了，想托梁储老师和王鸿儒打个招呼。梁储哈哈大笑起来，说：“走后门嘛，介个好说啦，我去搞定。”

唐伯虎这才和二位老师道别，一个人落寞地回家。一路上脑子特别乱，情绪也低落。走到桃花庵前，猛抬头，却见张灯结彩，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接着就看见季安国，正指挥人往大门上贴“喜”字呢。

一看这场面，唐伯虎就急了，上前去一把抓住季安国，说：“老季，你这是干什么？”

季安国嘿嘿笑道：“给你娶媳妇啊？增光添彩么，你看，这么一装扮，多喜庆啊，你不喜欢吗？”

唐伯虎低声道：“老季啊，你看我娶媳妇，这些事情都应该我来干。你现在这么一插手，别人会怎么看我？你这明着是为我好，实际上不是逼我吗？”

季安国说：“什么你的我的？你我兄弟，帮这点忙算什么……哎，那灯笼再往左点，对……”

唐伯虎真有点生气了，喊：“停手停手，都别挂了。”

季安国赶紧捂住唐伯虎的嘴，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唐兄啊，实不相瞒，我看今天就是好日子，你去把亲朋好友请来，咱们下午就把喜事办了。你别说话，听我说。一则呢，老季实在是希望你快点拜天地，你高兴了，老季也高兴。二则呢，今天早晨我接到了宁王的加急文书，让咱们明日就启程，立刻去南昌。”

说着，就从袖子里把宁王的信拿出来给唐伯虎看：“我可没说谎啊，文书就在这儿呢。”

唐伯虎看那信封火漆上，盖着宁王的印章，知道的确是宁王在催。他说：“老季，你不是说了么？宁王准我一月后再去，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季安国把嘴凑到唐伯虎耳边：“兄弟，宁王变卦，也是迫不得已啊。你知道吗？朝廷出大事了。”

唐伯虎“啊”了一声：“朝廷能出什么大事啊？”

季安国道：“你知道吗？陕西的安化王造反了。朝廷派重兵围剿，安化王已经束手就擒。”

这件是唐伯虎倒是知道，不意外。接下来的话则让他大吃一惊：“谋反的还不止他一个。还有逆贼刘瑾。最新的消息说，刘贼已经被抄家，还是皇上亲自带人去的。皇上在他家里发现了私造的印玺、玉带，在他常带的扇子里，还有两把匕首。皇上都快被气疯了。刘贼这回是逃不了了，十有八九是凌迟。”

唐伯虎站在那儿缓不过神来。他听梁储老师说，安化王是刘瑾逼反的，那意思，皇上要怪罪，就要怪他做事不知道轻重，害得皇家骨肉相残。万没想到，还牵扯出谋反这么大一桩事情来。

他问：“刘公公是宦官，难道还要江山不成？”

季安国赶紧冲他摇手，说：“千万别再叫刘公公了，要叫刘贼、逆贼。”

唐伯虎改口道：“刘贼没有后代，怎么坐江山？”

季安国说：“谁知道啊。我只知道，这次和杨一清一起去陕西平乱的监军张永公公，以前和刘贼是好朋友。这次平叛归来，本来是想到北京献俘的。谁知道刘贼死活不让他回来，说得等到八月十五。张公公就和刘贼翻了脸，给皇上写了封信，说刘贼也要谋反，就定在八月十五献俘那天，想谋害皇上。皇上这才把刘贼抓了，本来说要遣送他去凤阳守陵。张公公怕留活口，对自己不利，就请皇上一起到刘贼那去抄家，这才把刘贼打成了叛逆死罪。至于刘公公是不是真想坐江山，鬼才知道。”

这番话把唐伯虎听得惊心动魄的。刘瑾昨天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今天就成了逆贼了。昨天还万人巴结，今天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就是官场啊，让人胆寒。

季安国看唐伯虎在那儿琢磨，继续说：“唐兄，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是建朝以来没有过的。宁王现在是忧心如焚，觉得大明再这样下去，就会垮掉，所以急着让你去南昌。”

唐伯虎奇怪了：“老季啊，安化王作乱，刘贼谋反，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吗我就得立刻动身？”

季安国说：“唐兄啊，你都答应了宁王了，那就是人臣了，得有责任感啊，不能把自己再混同于一般老百姓。天将降大任啊，宁王觉得自己的担子重，你做下属的，能不分担点吗？兼济天下，救百姓于水火，那是咱们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啊，咱们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季安国说得义正辞严，唐伯虎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兼济天下，可娶妻成家，也是人生大事啊，就这么几天就等不了？”

季安国拿手在头顶划了个弧线，道：“天下是大我。”又指指唐伯虎，再指指自己，“你和我，都是小我。小我听大我的，对不对？这才是君子所为。受点委屈算什么，扬名天下，流芳百世，那受多少委屈都值得。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等到了南昌，你就知道宁王为什么求贤如渴，为什么急着见你了。”

唐伯虎问：“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季安国道：“唐兄啊，你我是兄弟，我可真是为你着想的。宁王那里，信我也写了，话我也说了。我难道不知道婚姻是大事吗？但是，没有办法啊。宁王需要我们，天下百姓需要我们。要决断，要舍得。以后你风光了，九娘不也就风光了？我看，她应该为你高兴才对。”

唐伯虎也知道没有斡旋的办法了，长叹一声，进院子去找沈九娘了。

院子里，已经被布置得面目全非。桃花林外扯起了大红的幔帐，下面还摆了几十张桌子。唐庆和阿桂正垂头丧气地蹲在旁边。唐伯虎问：“是谁让这么弄的？”

唐庆道：“我们拦不住啊。”

唐伯虎说：“你们立刻把这些给我拆了，什么都不用。”接着又问：“小沈姐姐呢？”

“在屋子里。”阿桂说。

唐伯虎到了蛱蝶斋中，沈九娘正在给唐伯虎收拾行囊，各式各样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书本也码放好了，放在箱子里。见唐伯虎回来了，赶紧直起身说：“我去给你沏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