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32）

第九十七回清曲

瘦西湖真的很瘦，唐伯虎看，宽处也不过三五十丈，本是河流而已，却因为蜿蜒曲折，中间又有小岛，又修了很多桥，加上两岸园林，修饰得层层叠叠，拥翠倚红的，又别有一番风味。  上次来瘦西湖，是自己从北京落魄而回，和徐经分手以后。那时的心情，又是羞愧，又是郁闷，不知道怎么走下一步，逛得漫无目的，就算看了景，也未必看得进去。这次来，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主要是紧张，还有些兴奋。

站在码头上，看水上，一艘艘漂着画舫花船。那是扬州的姑娘们开始接待客人了。白天是品茗烹菜，赏景说笑，入夜是笙歌烂漫，颠鸾倒凤，真是百顷碧波荡蜂蝶，藕花深处卧鸳鸯。

唐伯虎今天搞得比较高调，早上去买了身行头，白色锦织的袍子，上面绣着实相暗花图案，头上却戴着刚刚时兴的瓜皮帽。这瓜皮帽本是仆人所戴，但是夏天，这东西戴起来方便，于是就逐渐流行，谁都能戴了，只是主人要戴，料子更讲究些。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一摇三晃的，仿佛是在岸边闲逛，眼睛却不住地往那些船上瞟。

唐庆也有了身新衣服，挺水灵地跟在唐伯虎后面，不停地问：“哪艘是小沈姐姐的船啊？”

唐伯虎说：“我怎么知道？小沈姐姐必定在船舱中，外面是看不到的。以后你不必再问小沈姐姐，只问阿桂在哪艘船上就行。”

唐庆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唐伯虎说：“别那么紧张。时辰还早呢，我给你讲个故事？”

唐庆连连点头：“好啊，唐先生尽管说，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唐伯虎道：“昨天你和阿桂的事，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那是成化年间，山西榆次有个叫桑茂的，收得一个义子，唤作桑冲。这桑冲啊，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女人，听人介绍，去大同府拜一个叫谷才的为师。那谷才教他描剪花样、刺绣荷包、缝帽纳鞋、烹调菜羹，还教他如何混进闺房、挑逗哄骗、自制蒙药，等他学得熟了，便将他脸上汗毛须髭绞剃干净，眉毛也修剪了，戴上假发，穿上妇人衣装，走在路上，活脱脱一个风韵少妇。你看，男扮女装，他搞得相当专业。”

唐庆问：“他弄得这么麻烦做什么？也是因为要寻相好的么？”

唐伯虎说：“他专门打听良家有姿色的女子，然后去人家投靠，说是能教做女工。如能进去，就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厮混得烂熟，最后陪人家睡觉。先拿些淫词艳话挑逗人家，又假装不小心，和人家女人做出亲昵动作，或者成了交媾的姿势，总之撩拨得人家情欲难忍，他就得手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已婚妇人，多是寂寞得难受的，遇到这么一个意外的色狼，多是喜不自禁。不过也有待字闺阁的姑娘，家教严的，死活不从，这桑冲就给人家下迷药。只要他看上的，那是一定要办的。”

唐庆点头：“这就是传说中的采花大盗吧？”

唐伯虎点点头：“他用了十年，游历大同、太原、真定、保定、顺天、顺德、河间、济南四十多个府县，在七十多处地方，奸淫女人一百八十二人，他还收了七个徒弟呢。每个女人，他都把姓名记下来。”

唐庆好奇：“唐先生，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唐伯虎笑道：“这事情上了朝廷的邸报，我是在曹知府那里看到的。”

唐庆一愣：“啊？怎么朝廷都知道了啊？”

唐伯虎说：“那是因为他做到第一百八十三个女人的时候，出事了。”

唐庆问：“不是专业的么，怎么让人看出来了？”

唐伯虎道：“他混进了晋州聂村一个高员外家里，垂涎人家的女儿。万没料到，这高员外的女婿，是个倒插门的，也住在高员外家。这也就罢了，偏偏这女婿，也是个色中饿鬼，见新来了一个妇人，竟然色胆包天地潜进房中，要强行和这桑冲……哎，桑冲个子小，打不过他，被人家把裤子扒了，这一扒，漏馅儿了。于是高员外的家人，就把他捆了送官，他就全招了，朝廷也就知道了。”

唐庆“哎呀”一声，问：“那最后怎么办了呢？”

唐伯虎道：“这是轰动朝野的大案，桑冲被押解到京城。皇上知道了，说，这人也别审了，直接剐掉。他那七个弟子，也都就此落网，杀了。你想想，一百八十二人啊，比皇上玩的都大，脑袋还保得住么？”

唐庆听得汗流浃背，说：“可不么？这玩得太大了。”

唐伯虎说：“所以啊，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和阿桂有多悬么？本来是让你传递个消息的，你却把人家又摸又抱的，这要是被人发现，你就呜呼哀哉了。”

唐庆吓得脸都白了：“唐先生，我知道你是吓唬我……我以后不敢了。”

唐伯虎看见唐庆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吓唬你，只是提醒你小心。以后万万不可再演昨天那一出，危险啊。”

唐庆连连点头：“行行，再也不来了。唐先生，这次你把小沈姐姐带回去，我把阿桂带回去，这样一来，一点危险都没有了。咱们光明正大，明媒正娶，不会出事儿的。”

一提小沈姐姐，唐伯虎眉头又皱起来。怎么对付吴天行，他现在仍然一筹莫展。不知道一会儿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时候，一艘画舫从湖中缓缓驶来，停在了码头上。船上下来的正是阿桂。只见阿桂走到唐伯虎面前，说：“我家小姐请唐解元上船。”话是跟唐伯虎说的，眼角却在瞟唐庆，嘴唇翘着，是在偷乐。

唐庆却不敢看阿桂，低着头。阿桂还以为他羞涩呢。唐伯虎哈哈笑着，摇着扇子走在前面，故意走得快一些，好让这小两口多说几句话。

阿桂就在后面小声问唐庆：“你怎么啦？”

唐庆道：“没事没事。”

阿桂说：“什么没事？昨天晚上不是事么？你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啊。”

唐庆辩解不清，只好说：“刚才唐先生给我讲了个吓人的故事，把我给吓坏了。”

“啊？”阿桂来了情绪，“我最喜欢听吓人的故事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我讲讲啊？”

两个在后面纠缠不清，把唐伯虎听得那叫一个乐。上得船来，沈九娘已经迎出舱外，对唐伯虎道：“小女子沈九娘恭候唐解元。”

唐伯虎答礼，悄声问：“吴天行在哪儿？”

沈九娘笑道：“唐解元先跟我进舱说话。”

唐伯虎跟着沈九娘进舱，里面已经摆好了茶点。沈九娘道：“唐解元先坐，吴天行今天自己雇了船游湖，一会儿我们应该能遇到他。”

原来昨天吴天行去看沈九娘，聊天的时候说起今天要来瘦西湖看景，沈九娘趁机向班头出了主意，说是到瘦西湖约人，敦促吴天行早下决心掏钱。班头当然乐意，问沈九娘约什么人，沈九娘道：“便是苏州的唐寅唐解元。”

班头自然高兴，心说要是宰不到吴天行，宰唐解元也是一样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么。这么一来就同意了。哪知道沈九娘一计里套着一计，真实的想法就是要见唐伯虎，商量怎么一起脱身。

唐伯虎进得船舱，却见这扬州的画舫，和苏州的花船又有许多不同。最大的不同是豪华，雕梁画栋的，喝茶聊天的船舱，却建成一个敞轩，犹如在水中漂浮的亭子，可以尽览风景，享受清风拂面，如果遇到阳光暴晒，可以放下卷帘。唐伯虎看了道：“这样好啊，那吴天行不管在船上在岸边，一眼就能看到我们。”

沈九娘道：“还是和唐解元先商量商量，见到吴天行该怎么说。”

唐伯虎这方面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便问：“小沈姐姐有什么主意吗？”

沈九娘笑道：“你让他知道两点就够了。第一，你没有家室，想娶我。我会告诉他，我心里也是乐意的。第二，他出多少钱，你愿意出更多的钱。就这两条，剩下的由我去说。那吴天行也不是傻子，估计很快就看出来了。他要真聪明，就会知难而退。”

唐伯虎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很冒险，万一吴天行退了，你们教坊问我要钱又怎么办？”

沈九娘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道理。”

唐伯虎又问：“那吴天行要是不退，硬要把小沈姐姐争去呢？”

沈九娘微微一笑：“他争不去的，瘦西湖又没有盖子，到时候我往里一跳就行了。我已经和唐解元说过，除了你，我是谁都不嫁的。”

这话把唐伯虎说得眼眶都湿了。情不自禁，拉着沈九娘的手道：“小沈姐姐，你千万别说这个话。苍天有眼，既然已经让我遇到你，那就该让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