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29）

第九十四回情动

王宠这番话，说得唐伯虎和祝枝山忍不住想乐。底下众人，也都强憋着笑。季安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王兄弟不去也好，不去也好。”心里却琢磨，你这小王八蛋，宁王的后宫，是你能进去的么？我老季都没进去过。  王宠接着说：“其实我泡妞的功夫，不算最高的，和我唐哥哥祝哥哥比起来，那就好比星星碰到了月亮。祝哥哥长得丑，还泡到过好多女人呢，唐哥哥更不用提了，才华横溢，人又英俊，最要命的，还是单身呢。那女孩见了他，保证一把把我扔地上，直接就奔他怀里去了……”

唐伯虎和祝枝山被夸得熨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宠道：“所以啊，唐哥哥要去了，那恐怕宁王身边，就一点也不安宁了。”

在座的都掩嘴偷笑，就连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也个个前仰后合。

季安国脸上阴晴不定的，拿着酒杯一点点啜酒，看不出他是急了呢，还是在想事情。过了好一阵，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说：“行了行了，大家都敞开笑吧，我也不忍了。”

说着率先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不绷着了，众人便笑得更厉害了。大家都在笑季安国，因为季安国笑起来，也是相当可爱的，人蹲在凳子上，头埋在膝盖上，两个肩膀不住地抽动，显然是挺开心的。

倒是把王宠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唐伯虎问：“唐哥哥，这老哥怎么了？”

季安国笑了半天，这才倒上气来，说：“刚才让诸位见笑了。我也瞧出来了，今天这正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在呢，我就说件更加正经的事情。为了让大家高兴，我特意请来了扬州的有名的瘦马，给咱们弹唱助兴。这位姑娘，是昨天才到的，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家看看，她的本事，和你们苏州姑娘，谁高谁低。”

说着季安国就拍了拍手。只听大门轻启，影壁后面，转出一干人来。为首的一个女孩，个子高挑，长长的乌发，身穿雪白的合领对襟大袖背子，娥眉蜿蜒，妙目低垂，捧着琴缓缓而出。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香炉，一个捧着琴谱。三人到了庭中，有人帮着摆上案子椅子，焚了香。那姑娘行了礼，坐下，抬起头来，但见一双眼睛就像荡漾着秋水，直鼻樱口，脸上还撒了花子，五彩晶莹，煞是可爱。她看了对面的唐伯虎一眼，轻轻一笑。就这一笑，把唐伯虎笑得魂飞天外，差点没从座位上出溜下去。

就连祝枝山在旁边，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像，可真是像。”

姑娘一上场，整个院子都变得静悄悄的。人们全看傻了，见过美人的，可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美人。尤其是那头发，一直垂到腰上，根本不加修饰，倒有一股卓尔不群的洒脱仙气，凛凛然不可亵玩。

那季安国多聪明啊，一眼看见唐伯虎半张嘴巴，口水都快滴出来了，一副痴呆样子，心里就有了几分底。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只见那姑娘抚弄琴弦，轻轻唱道：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眸。

姑娘的声音和着琴声，悠扬婉转，正是宋朝柳永的《八声甘州》，名词名曲，却正中了唐伯虎的心事。一曲唱罢，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叫好声过去，那姑娘正调弄琴弦，准备唱下一曲，唐伯虎却问：“敢问姑娘芳名啊？”

那女孩抬起头来，轻声说：“小女子唤作沈九娘。”

唐伯虎“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小沈姐姐。”

沈九娘说：“唐解元比我大许多，怎么能叫我姐姐呢？”

唐伯虎说：“姐姐叫着顺嘴，你这拿捏的范儿，也像姐姐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唐解元呢？”

沈九娘道：“唐解元才名盖世，谁不知道啊？就连我们扬州，也是尽人皆知。即便是穿着布衣草履，也是认得出来的。”

两个人在那里一问一答，唠上嗑儿了，倒把季安国看了个糊涂，问祝枝山：“他们以前认识？”

祝枝山点点头：“老相识了。”

季安国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念叨：“这唐解元可真当得起风流二字啊，连在扬州的姑娘，都能认识。”他请沈九娘来苏州时，查过她的底细，此人生在扬州，家中落魄，从小卖入教坊，当扬州瘦马来养的，从来没有来过苏州啊，怎么就和唐伯虎认识了？

祝枝山在旁边也琢磨事呢。一来是唐伯虎的信儿不准，这沈九娘不是从南京来的，而是从扬州来的，这倒情有可原，从扬州来，毕竟要路过南京。二则攀桂楼的信儿也不准，沈九娘只是临时被请到苏州，并非是春绣坊买的新人。只是，这季安国放着苏州大把的姑娘不请，费那么大心思从扬州请沈九娘来做什么呢？这一琢磨，总觉得是季安国下了套儿，却又说不清楚。

唐伯虎却站起来，走到沈九娘身边，问：“小沈姐姐，可能弹一个曲子，你弹我唱？”

沈九娘点点头：“当然可以，不知道唐解元想唱哪个词牌？”

唐伯虎想了想，说：“《集贤宾》，应今天的景，可好？”

沈九娘笑笑，便轻抚琴弦，那声音便如冰凉的清水流过肌肤一样，无比爽悦。唐伯虎在旁边唱道：

红楼画阁天缥缈，玉人乘月吹箫。

一曲梁州声袅袅，到此际，离愁多少？

青鸾信杳，魂梦断，十洲三岛，春色老。

看满地桐花风扫。

春深小院飞细雨，杏花消息如何？

报道东君连夜去，须索要，圈留他住。

金杯满举，怎不念，红颜春树？

君看取，青冢上牛羊无主。

闲庭细草天地暝，潇潇风雨清明。

万斛春愁兼酒病，偏不肯，容人苏醒。

残花弄影，明日是，满枝青杏，金镜冷，罗袖上泪粘红粉。

冰肌玉骨香旖旎，藕花深处亭池。

碧玉栏杆谁共倚，叹瞬息，年华如水。

光阴弹指，又早是，破瓜年纪。

銮镜里，只怕道崔徽憔悴。

这四段，声声唱来，却都是发自内心。沈九娘弹到最后，似乎也被唐伯虎的情绪感染了，停琴无语，看着唐伯虎，眼圈都红了。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唐伯虎和沈九娘两个，就那么默默地对看着。祝枝山心里思忖，这事儿，差不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