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8）
第七十三回私奔
祝枝山稍微镇定点，看见这几个兵，是苏州曹知府手下的府兵，心想，要是落到老曹手里，这事儿没准还有缓。就打着哈哈说：“诸位什么事啊？曹大人找我们，带个话就成了，干吗这么兴师动众的。” 那府兵道：“急事，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接着一挥手，大家不由分说，架着唐伯虎和祝枝山就出去了。祝枝山心里还想呢，难怪店小二坚持吃鱼先收钱，原来早就知道可能有这么一出。
出了门，外面却是辆带轿子的马车。两个人被塞进轿子里，一声吆喝，就飞似的向苏州城去了。唐伯虎颤抖着问：“胡子啊，这回可真完了，不是功名和江山的事儿了，却是性命的事情。”
祝枝山摇摇头：“别慌别慌，你见过拿轿子车抓犯人的吗？”
唐伯虎心下稍安。祝枝山说：“这些人不是锦衣卫，是曹叔叔的手下。反正咱们也是要给曹叔叔送行的，去见一面，正合适。”
说罢，就冲外面喊：“几位啊，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外面的兵回答道：“别问了，我们也不清楚，反正是出事儿了。”
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苏州府衙门，府兵们推着这二位就进去了。一进院子，就见祝庆在院子里站着呢，冲两个人挤眉弄眼的，显然，曹知府也派人去过祝枝山家里，把祝庆给带来了。要不，他怎么知道到哪儿去找这二位游侠去啊。
到了大厅里，就见曹凤阴沉个脸，正在溜达来溜达去。唐伯虎和祝枝山战战兢兢，叫了声：“曹叔叔。”
曹凤转过身，看见他们两个，立刻数落道：“你们这群不懂事儿的孩子，呃……也不是孩子了，都老大不小成家立业了吧？还是那么爱招事儿。我都要走了，你们还给我招事儿，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这话说得唐祝二人摸不到头脑。祝枝山问：“曹叔叔，到底怎么了啊？最近我们两个，消停得很啊。”
曹凤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公文，往祝枝山手里一递：“你们自己看看吧。”
祝枝山接过来一看，却是浙江的杭州知府杨孟瑛写来的。原来，这杨孟瑛是刚刚到任的，新官上任么，总想干点什么事情。一到杭州，转了一圈，发现西湖附近好多老百姓围湖造田，开旅舍，建楼堂，那湖水越来越小，好多景点都快没了。杨孟瑛心说这还行，要这么下去，再过几十年，那西湖不就干了么？于是一声令下，要进行大规模拆迁，把西湖周边那些乱七八糟的酒馆啊、旅店啊全铲平了，三千多亩田也不要了。他打算征召民工，把这些地方全挖开，重新变成湖水。
当然这是个大工程，好多老百姓也不愿意搬，这杨孟瑛也不好用强，就派人挨家挨户地劝说。这一劝耗时可就长了，折腾了好几个月，愣没一家听他的。杨孟瑛这叫一个发愁，正坐在府里唉声叹气呢，就突然听说有个小孩儿要求见他。
杨孟瑛心里好生奇怪，就把那小孩叫上来，也就十几岁的年龄吧，但长得齿白唇红，煞是可爱。杨孟瑛就问了：“你找我啥事儿啊？”那小孩儿说：“我看你杨大人遇见难事了，没人听话啊，你这知府要当砸了。”
杨孟瑛心说，这小崽子哪儿窜出来的？就问：“你是谁啊？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小孩倒是一点不怯场，说：“你先别问我。我要是给你把主意想出来了，你得怎么谢我啊？你不仅能保住这个官，还能青史留名呢。”
杨孟瑛越听越好笑，就问：“你想要什么？先说出来听听吧。”
小孩说：“我要的也不多，我要钱，越多越好。十贯的宝钞，给我来上三十张可以么？折合成银票也成，好带。”
这话一出来，杨孟瑛就起了疑心了，心说这么个小毛孩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还要到我头上来了。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没露出来，依旧笑嘻嘻地打着哈哈，说：“那你倒是讲讲你有什么主意，要是主意好，这点钱算什么，我还可以给你更多呢。”
小孩果然是好哄，说：“杨大人你知道么？没人听你的话，是因为大家都想挣钱，你让人家把酒馆客栈啥的都搬走了，不是砸人家饭碗么？那还有谁愿意搬啊，除非你派兵强拆民宅。可这一强拆，要是让大官知道了，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你就完了。”
杨孟瑛连连点头，这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小孩接着说：“你不如跟那些人说，这饭碗你要是不砸，也有别人来砸，换句话说，肯定是砸定了。”
杨孟瑛一愣，问：“此话怎讲啊？”
小孩一乐，说：“你想啊，大家在这地界捞钱，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的这西湖？要是过些年西湖没了，大家还挣个屁钱啊。所以，这饭碗你杨大人不砸，他们自己也会砸掉，西湖这个大金碗，捧不了几年了。”
杨孟瑛眼睛转了转，觉得这小孩儿的话有点意思，便说：“那我该怎么办？”
小孩儿道：“你应该跟他们说，拆房子挖西湖，不仅不是砸饭碗，反而是为了把这饭碗修得更结实、更金光闪闪。不就是晚挣几年钱吗？可西湖要是修好了，挣钱更多，更长久，对不对？杨大人你规定个期限出来，半年内自己主动搬走的，等西湖修好了，率先挑地方开店。一年内搬走的，那就得挑别人挑剩下的……要是一年后还不搬呢？别怪官府不客气，以后这西湖边上，也没他的份儿了。老百姓就怕半哄半吓唬，这么一来，心就不齐了，他们心不齐，杨大人你的事儿不就办成了么？”
杨孟瑛不得不对这孩子刮目相看，这孩子聪明啊，他说的这办法，没准还真成。
聊到这里，杨孟瑛脸上就露出笑容来。随口就问：“小家伙，你家住哪儿啊？你有功名没有？你要是有功名的话，干脆就跟我干得了。”
小孩听到夸奖，不仅得意洋洋起来，说：“我家不住杭州，住苏州。我叫王宠，字履吉。我还没考功名呢，其实我就是到这儿来，想拿这个主意换点钱。杨大人你觉得这主意行，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杨孟瑛刚漂上来的笑容又沉下去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大老远的从苏州跑到杭州来做什么啊？
他拉王宠过来，说：“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你遇到什么难事了？说不定本府我也能帮到你呢。”
王宠就把自己为什么来杭州跟杨孟瑛说了——这一说，就说出件惊天大事来。
几年前，王宠不是和唐伯虎一起在苏州逛了趟攀桂楼么？唐伯虎泡的是王翘姑娘，王宠则在那里认识了小锦姑娘。这小锦姑娘，也算得攀桂楼的一枝花了，王宠一见，就舍不得撒手。从攀桂楼出来，就闹着要去学打银镯子，为啥啊？因为小锦姑娘跟他说，喜欢银子的东西。要说这王宠人虽然小，对姑娘可是真上心，刻苦学艺来的，最后还真给小锦姑娘打成了一副银镯子，非常漂亮，上面是鸳鸯戏水的图案。
这王宠兴致勃勃，拿着镯子就去找小锦了。没想到小锦压根就不要，对王宠依旧不咸不淡的。为什么呢？因为小锦比王宠大了五岁。小锦才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毛头小孩子身上呢。
王宠想不通啊，心说我师娘也泡过，老师闺女也泡过，出道以来还没失过手呢。怎么一个小锦姑娘，就死活泡不上呢？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唐伯虎祝枝山他们笑话啊？
越是难啃的骨头，小王宠越是要啃一啃。那镯子小锦不是不要么？那就拿回银器铺，化掉，重新打造个新的。好长一段时间，王宠都穿梭在银器铺和攀桂楼之间，神神秘秘的，只是这个勾当，没让大伙知道而已。
天长日久，王宠本以为可以打动小锦姑娘了，可小锦姑娘就是冷若冰霜。有一次王宠真的急了，哭着跟小锦姑娘说：“小锦姐姐，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会喜欢我啊？”
小锦姑娘呢？怕直接回绝了伤这小孩子的心，正好看到天上有只鸟飞过，想让王宠知难而退，便说道：“你看见那鸟儿没有？你用那鸟的羽毛，给我织一件披风来，哪天织好了，哪天我就和你好。”
这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一件披风要用多少根羽毛啊？怎么也得几千根吧。王宠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羽毛啊？可这时候，王宠想起杨循吉给他讲过的老儒生陈体方的故事来了。陈体方不也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吗？姑娘叫他写一百首情诗，老爷子不也写吗？为了姑娘，再大的麻烦也不是麻烦，再大的困难也得克服啊。
王宠心一狠，就把以前一起鬼混的那些街头小玩闹给组织起来了，下达了任务，每人帮着弄二百根鸟羽，两个月之内交活。别的不行，抓鸟可是这帮小混混的特长。一声吆喝，四散而去，路过苏州的小鸟们可就倒了大霉了，一不留神便被粘网给粘住了，翅膀上屁股上拔个精光再放了。王宠呢？则去了裁缝铺，学织披风去了。
这苏州本来就是绣活的发源地，能工巧匠多了去了，王宠是边学边干，把那些羽毛漂洗了，弄得鲜亮柔顺，再织起来。整整花了大半年的功夫，还真亲手织成的一件巨大的光彩艳丽的鸟羽披风。
有了这件物事，王宠的把握就大了。拿绸子裹了披风，直奔攀桂楼而去。到那里正是午后，姑娘们都还睡着呢，王宠直接就奔了楼上。他常来常往的，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儿，也没人拦他。王宠找到小锦姑娘的房间，悄悄地走了进去。再看小锦姑娘，正蒙头大睡，香喷喷的。莲藕般的白胳膊压在被子上面，那叫一个诱人。
王宠猴儿到床上，在小锦的腮上狠狠亲了一下。小锦一下被惊醒，见是王宠，嘴里念叨着：“你要死啊……”
这句话，后面还跟着个词儿“讨厌”呢，可这讨厌愣是没说出口来。为啥啊？因为王宠站在床上，把那件鸟羽披风抖落出来了。一下子，整个屋子都变成彩色的了，如梦如幻，如临仙境——把个小锦姑娘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王宠在披风后面，透过羽毛的空隙看着小锦姑娘，就见小锦姑娘扑簌簌地流下眼泪来。王宠心中大喜：成了，这回是真成了。
小锦姑娘怎么哭了呢？那是因为她看见了眼前这个孩子，是真的把她的话当回事了。在风月场中混的，甜言蜜语听了也不知道多少，没有哪一句是可以当真的。只有这小王宠，天真无邪，一片真心实意，都在这寸寸缕缕的鸟羽披风上，每一针每一线，每根羽毛，都是这小孩子的心意啊。从小到大，就没人对小锦姑娘这么好过，任哪个女孩遇到这种事，不哭都是不行的。
一刹那间，什么身份地位不同啊，什么自己比王宠大五岁啊，统统做了烟消云散。小锦姑娘一把搂过王宠来，两个就在那彩羽大披风底下，颠鸾倒凤，巫山云雨起来。这小王宠虽然以前泡过姑娘，可男女之事还真没成过。这回小锦情之所至，用出了浑身解数，尽心投入，终于让王宠尝到了男欢女爱，真是如胶似漆，快活得不得了。
男女之事就是这样，情窦初开，有了头一次，就再没办法收手了。王宠和小锦那叫一个黏糊，最后攀桂楼的姑娘们都起床，开始梳妆打扮了，王宠还拽着小锦不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