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一花影乱》（27）
第二十六回崔莹
这人一娶媳妇儿，日子过得就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秋天了。想起去年过中秋，唐伯虎还和张灵一起在河里打水仗玩呢，今年却全变了。小唐变成了一个有家室的人，天天守着媳妇儿，天一亮就盼天黑，像个跟屁虫似的围着小徐妹妹转。而张灵呢？整天呼酒买醉。他家里也没什么钱，所以老赊帐，周边酒馆都被他赊怕了，每到这个时候，就得唐伯虎这小哥儿几个出面，帮他去清帐。没办法，谁叫是打小就一块混的兄弟呢。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唐广德和丘阿姨把唐伯虎的亲事办了，现在开始张罗唐小妹了。四处打探。唐小妹呢？也没啥态度，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唐伯虎心里就叹气，心说太可惜了，都赖张灵，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大好形势给彻底耽误了。
这些日子祝枝山和文征明不在，去哪儿了呢？当然是去南京了，找梁储老师，半走后门半走前门地补考去了。唐伯虎想起这事儿，更多的不是关心祝枝山他们能不能考上，而是关心秋香姐姐。
这天正在家里，看着小徐妹妹收拾屋子，本想帮把手的，小徐妹妹说：“你别添乱了，自己到窗前读书去吧。”于是小唐就拿着书本坐在桌子边，一个劲地发愣，正愣着呢，有人来了。
这时候找小唐的能是谁啊？只有崔文博。只见崔文博愁眉苦脸，一进门就说：“小唐兄弟，你无论如何得帮我想想办法。”
唐伯虎心说，看把老崔急的，辈分都叫乱了。
他赶紧迎出去，把老崔接进屋子，问：“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您家闺女还没搁下这事儿呢？”
“岂止没搁下啊，人都病得不行了，我真担心出事啊。”老崔说。
唐伯虎真傻了，听说过相思病，没真的见过——都这样了，也太夸张了吧？
唐伯虎把老崔接到屋子里，小徐妹妹给沏上茶。老崔喝了一口，对唐伯虎说：“现在这事情，还越变越复杂了呢。”
唐伯虎说：“崔大叔，你也别着急，再复杂的事情，它都有办法解决。你先说说，这事怎么复杂了呢？”
崔文博说：“要说起来，还是得从前几年谈起。那时候我还在江西宁王那里上班，有个同事，叫作季安国。这个老季呢，和我关系不错，有空了也经常到我家坐坐。他有个儿子，跟我女儿年龄差不多，这一来二去的，他就看上我家闺女了。非要我女儿嫁给他儿子。本来么，这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老季是老实人，双方结亲也没什么不行。谁知道我这宝贝女儿，那是死活看不上他家孩子，就是不答应。可偏偏这老季也是个不松口的主儿，没完没了地说这事儿。我都辞职回来了，他还到处打听我。结果还真让他给打听到了，这不昨天我接着封信，说是要带着儿子来看我。实在不成，他也不干了，到苏州来买房子，要和我当邻居……”
唐伯虎点点头，同情地说：“有个女儿可真不容易啊。”
老崔叹口气：“这要被老季逼急了，我还不得又搬家？”
唐伯虎笑道：“这也不赖别人，还是赖你自己。你太惯着女儿了，什么事都由着她。这婚姻的事，说白了就是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他，最后挑来捡去瞎凑合一个完事儿。像我和我娘子这样的天作之合，还真不好再找。”
小唐正沉浸在幸福中，所以忍不住吹了牛。
崔文博叹口气说：“我也是没办法么。女儿是心头肉，她娘死得早，我是不愿意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看我都没续弦。”
唐伯虎问：“要不，崔大叔你就随了那季大叔得了，跟你女儿说说，嫁谁不是嫁呢？人生就不那一下么？”
“不成不成。”崔文博一个劲儿地摇头，“我那女儿死盯张灵了。她不吃不喝的，现在基本没了力气，起不来床，这可怎么办啊？”
一说到这儿，唐伯虎又想起可怜的唐小妹来了。也跟着崔文博叹了口气，说：“我劝你就别打张灵的主意了。都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啊，我都觉得贫了。这孩子，已经走上了落魄不羁的酒鬼之路，而且今年的补考已经开始了，他也没去参加。基本上，没希望了。”
崔文博皱着眉头说：“现在是救我闺女的命要紧。我降低标准还不成么？他可以不考试，不当秀才。只要一条，他也别当酒鬼。赶紧嫁了吧，这样那个老季也就死了这份儿心了。”
唐伯虎心说，崔大叔啊，你这条件降低得晚了，酒上瘾了，难道是轻易能戒掉的么？
他在那琢磨，不吭气，崔文博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唐主意多么，肯定有办法。
唐伯虎想了半天，突然问老崔：“你女儿漂亮么？”
“当然漂亮。”老崔一听这个，来了精神，“不是我吹，你看看我长什么样？仔细看，把胡子皱纹啥的都去了……”
唐伯虎仔细端详了半晌，摇摇头：“这怎么看啊？我怎么能从一个老爷子身上，看出妙龄少女的样子来？”
“有共同点嘛。”老崔说，“眼睛大，皮肤白，性格温顺……这个……”老崔说着说着神情又黯淡下来，“现在她也不行了，瘦得形销骨立的，除了皮就是骨头了。”
唐伯虎说：“这可不行，你回去得跟你女儿说，必须得吃饭，吃饭才有希望，不吃饭怎么能行呢？谁家愿意娶一麻杆儿柴禾妞儿当老婆啊。”
崔文博说：“然后呢？”
唐伯虎笑笑，压低声音：“我觉得吧，张灵现在不读书不学习，完全是因为没有动力。他没有见过你家闺女嘛，他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在等他啊？他要知道你家女儿貌若天仙，正在闺阁里眼巴巴地等着他，你说，他的学习态度会不会改变呢？”
崔文博被说得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可是，我女儿从来没出过门，我也不能把张灵带我家去，他那样也太……我……”
“你不想没面子是不是？”一说女人，唐伯虎的思维就高速运转了，“那崔叔叔你和张灵之间，就需要一个纽带，而这个纽带呢，就是我。”
唐伯虎出的啥主意呢？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让崔素琼崔小姐多吃饭，恢复到原先的漂亮模样；第二步，自己到崔家去，给崔小姐画一张肖像；第三，把这张画给张灵看。张灵一看就会问是谁，一问是谁就会受到鼓励，一受到鼓励就会读书，一读书，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崔文博听了之后直摇头，心说，这就是让我闺女色诱张灵读书么，这算什么事儿啊。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想这样的办法了。他摇着头说：“我看啊，这个事情宜早不宜迟。今天我回家就去劝我闺女吃饭，吃上两天，你三天后就到我家来，就这么定了。”
唐伯虎问：“三天太短了吧？她能长胖点吗？”
老崔急了：“她不胖你就不能画胖点？我的意思是，君子在小节上不必拘泥。”
“哦。”唐伯虎点点头，“那我这不成了骗张灵了？”
“我对他也没啥要求啊，我就要他一个态度。”崔文博说，“我这送媳妇儿上门的，就要求他不天天喝大酒，他还有什么话说啊？”
小唐出了主意，老崔就像捡了救命稻草一样走了。小唐在家就准备上了，笔啊墨啊颜料啊镇纸啊毡子啊准备了一大堆。小徐妹妹在旁边看了，打趣道：“你这倒是比赶考准备得还认真。”
小唐说：“怎么能不认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话这么说，自己心里也不打底，这样到底管不管用啊？张灵可是知道唐小妹长什么样的，自己都能画出来，可也没见他为此发奋读书啊？
但到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用一着算一着。那天小唐穿了新衣服，带着家伙出门，小徐妹妹一直送到家门口，叮嘱：“千万不要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小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一直在想，这个崔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呢？凭啥凭着几句诗几句话，就把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路上一直低头闷想，就觉得走得快，没多久就到了老崔家里，老崔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老崔也不算很有钱的人，但家里还是搞得很有味道的，三进三出的房子，背后有个小花园，规模不大吧，但看得出很精心，打扫得比较干净。小唐坐下和老崔喝茶，老崔说：“我劝她吃饭来着，很管用，前天吃了两碗，昨天吃了三碗。脸色好多了，也能出来走走了。”
唐伯虎点头：“好啊好啊，但不知道崔叔叔是怎么安排的？我能直接看到她么？”
崔文博说：“按理说呢，姑娘也不能随便见陌生男人的。可我这不是给姑娘治病吗？我就当你是大夫了。”
唐伯虎心里暗笑，老崔倒还真会给自己找辙。
说了会儿话，崔文博就把唐伯虎带到后面的闺阁之中。还没走到呢，唐伯虎就闻到一股熏香之气。接着转过回廊，走到一扇门前，老崔上前叫道：“孩子，我带着唐先生来了。”
屋子里轻轻答话：“进来吧。”
崔文博带着唐伯虎进了屋，比较昏暗，唐伯虎一时没适应过来。等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屋子里的东西，墙边多宝格，放着花瓶啊书啊什么的，一个小木桌子，上面一个大瓶子，插着好多孔雀羽毛。崔素琼坐在一把藤椅上，发式是桃心髻，穿着紧窄的衣服，外面是件浅绿色的背子一罩。没怎么打扮，但是有一股气势，一看就是读了不少书的女孩儿，和寻常人家孩子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