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一花影乱》（13）
第十二回赋梅
开饭馆环境比较闹腾，唐广德和丘阿姨觉得会影响唐伯虎的学习，和徐伯伯商量了一下，干脆让唐伯虎住徐伯伯那儿，也安静，也好管教。跟唐伯虎一说，小唐当然乐意了，有小徐妹妹陪着，那叫什么日子啊？神仙日子。 这一住到徐伯伯家，唐伯虎可就没心思在外边瞎闹了，祝枝山看着他每天一放学脚下抹油不见踪影，心下奇怪，有天拉住他问：“这些日子你干吗呢？也不出去玩了。”
“我……学习啊，我跟我爹夸下海口，说给他考个第一，我这不得用功么？”
祝枝山看着唐伯虎的眼睛：“你别跟哥哥打镲了行么？哥哥有什么好事儿可都是想着你的。”
唐伯虎看被祝枝山识破，只好把过年前相亲，过年后搬到徐家住的事情，跟祝枝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祝枝山恍然大悟：“难怪了，原来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恭喜啊。”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行吗？”唐伯虎说，“我就怕这个，以后你出去玩不叫我了。”
祝枝山神秘地笑了：“哪儿能啊，不过你现在是甜蜜小两口儿，我要再带你出去鬼混也有点太不仗义了，会影响你小日子。咱们以后就搞点正经八百的诗文会，怎么样？”
“好啊好啊，顺便喝点小酒。”唐伯虎很赞同这个主意。
“那行，三天后的晚上。”祝枝山说。
“啊？啥活动？”唐伯虎愣住了。
“有人请客吃饭赏腊梅，你来不来啊？”祝枝山摇头晃脑地说。
“谁啊？谁请客？我说吱吱声，你能把话一口气说完吗？”唐伯虎问。
祝枝山道：“是曹凤曹知府要请我们这些人中龙凤聚一聚。过年么，鼓励么，能叫的都叫上。今天来请沈爷爷了，说要叫上我们。沈爷爷说，他年纪太大就不去这种场子了，让我们去。”
“我不去。”唐伯虎拒绝。
“别啊，还是去见见吧。”祝枝山说，“什么朋友都要交一交。面子总是要给的。我觉得，曹大人对你印象不错，你是重点。”
唐伯虎问：“还有谁？”
祝枝山道：“叫了文壁和他爸，他爸也不来，说是没有家长来，自己来了不合适，怕大家拘谨。剩下的，就是崔文博、方御史，还有都穆。就这么几个人。”
唐伯虎没吭声，心里还是不愿意。祝枝山“嘁”了一声：“你看你。”
唐伯虎勉强说：“那……行吧。”
什么样的生活能够称为蜜里调油呢？那就是在读书学习写字的时候，身边有不怕寂寞愿意陪你的人。这个人就是小徐妹妹。唐伯虎在那背书，小徐妹妹就在旁边给他对答案；唐伯虎在那写字，小徐妹妹就给他研墨铺纸；唐伯虎累了想歇会儿，小徐妹妹拿来热手巾给他擦脸；唐伯虎啥都不想干，小徐妹妹就陪他说话。唐伯虎睡了，一觉醒来起夜，看见小徐妹妹还在点灯干活，唐伯虎好奇地走过去，问：“小徐妹妹你干什么呢？”
小徐妹妹笑道：“给你做个牙刷啊。要不老用那一次性的，我就觉得你随时会走。”
仔细看去，一根牛骨已经被磨的光亮，上面钻好了眼，小徐妹妹正一根一根往里穿马尾。
唐伯虎看小徐妹妹专注的样子，特别可爱，实在忍不住，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徐妹妹脸红，推开他：“干吗啊？”表情却是很快乐的样子。唐伯虎就势就想抱她，小徐妹妹赶紧闪开，说：“你快睡觉去吧，明天早晨还要上学呢。”
唐伯虎叹口气：“唉，上学上学，光上学就没意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考试，就没有别的办法过日子了吗？”
徐娇说：“你爹妈让你住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啊。这书要是读不好，那我和我爸爸罪过就大了。”
“哦。”唐伯虎郁闷地答了一声，回头想去睡觉。
“其实呢，我自己倒无所谓。”徐娇说，“我也不指望你是光宗耀祖的人，也不指望你能做多大的事。我就希望你是个有趣的人，每天能让我高兴，让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了。”
这话说得唐伯虎心里那叫一个熨贴，这是啥境界啊。唐伯虎又忍不住过去亲了小徐妹妹一下，这媳妇儿还必须得娶她了，让男人没压力，多好啊。
这回小徐妹妹没推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小唐又是一阵激动，要不是徐伯伯就在旁边屋子里睡觉，他肯定就把小徐妹妹抱上床去了。
咽了口吐沫，唐伯虎说：“小徐妹妹你也早点睡啊。”
小徐妹妹没回答，手里穿马尾巴毛的速度更快了。
这苏州城，当时分吴县、长洲、昆山……好几个区。比如唐伯虎就住在吴县的吴趋坊，文征明住在长洲的曹家巷。其实就隔几条街。苏州设府，就在吴县县衙，是曹凤的地盘儿。而苏州最好的腊梅，就长在吴县县衙的敞厅前面。曹大人说了，饭也就在县衙吃。
请客这件事情，实际是崔文博撺掇的。崔文博的想法简单，就是想再让这几个孩子在一起聚聚，自己暗地里挑选，最终确认一下张灵是不是最好的。所以他还特别请曹知府把张灵的名字加上。曹凤说加就加，磕巴都不打。他倒不知道崔文博是暗中选女婿，就知道崔文博有宁王的背景。虽说是辞官了吧，但万一有给宁王举荐人才的意图呢？
所以，让请就请，让加就加上，不得罪人。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那么多心眼儿。
方志也在宴会的名单里。方志是御史，这次来苏州，又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学监。说白了，就是朝廷派个官员，到地方上看看教育怎么样，顺便监督主持一下新年的院试。所以，叫学生来吃饭，方老师必须在。
所以这顿饭，跟可中亭那顿差不多。要说有不同，一是正式了，不是私宴，而是公宴。二是那小哥儿几个，从叫花子变成座上宾了。
县衙客厅是敞开式的，庭前正对着一株老腊梅。为什么说老呢？因为没人知道它栽种了多少年了，枝干变得特别粗，两三个孩子才能环抱过来，而且虬枝盘根，好像能撑天撑地。加上冬天梅花盛开，前几天又有雪下来，现在残雪梅花，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已经成了县衙里的一景了。在客厅里拢一盆火，喝点小酒，做点酸诗，又高雅又舒服，那是再也爽不过的事情。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方志来自朝廷，自然坐了主位，崔文博是副位，坐方志右手。曹凤是东道，按说坐对面的。可他是知府啊，岁数也大，一番推让，就坐在方志左手边。剩下的，文征明、祝允明、都元敬、唐伯虎、张梦晋一干学生，围在下首。大家拜年问好一通寒暄不提，都穆是努力想交好几位朋友，拉着唐伯虎念叨：“唐兄，我背书行，作诗不行，等什么时候教教我。”
唐伯虎对都穆多少有些愧疚。见都穆主动示好，就说好好这都小事：“一会儿多喝点，酒浇透什么诗都有。”
正聊得热闹，曹凤清清嗓子，说要讲几句开场白。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曹凤说：“好好读书，别辜负你们爹妈的希望。完。”
话音刚落，方志紧接着道：“我借这个机会多说几点你们别嫌我烦。你们聪明刻苦，这是优点。但不要轻浮，自古以来，轻浮的人都是要吃大亏的。所谓业精于勤，毁于嘻；行成于思，毁于随。你们是不是要好好想想，自己做得够不够？这是本官说的第一点。第二点么，士不可不弘毅……”
刚说到第二点酒菜上桌。
厨子是从外边请的，上的全是好吃的：母油船鸭、酱汁河鳗、雪花蟹斗、松鼠鳜鱼……众人注意力顷刻涣散。唐伯虎还好，家里开饭馆，看着不稀罕，张灵可是一个劲儿咽口水，声音大得周围人全听见了。
方志假装没看见，兀自语重心长地继续喋喋不休，眼见得菜都凉了。最终看大家难受，祝枝山终于憋不住，抓了个停顿，说：“方伯伯，要不咱们先吃？”
方志被打断，心中不爽，正要发作，唐伯虎紧跟着接茬儿：“就是就是，圣人说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们都乐之呢，忍不住了。”他顺手指指菜盘。
场面就尴尬了。方志就觉得这孩子不尊重长辈。
崔文博一见，赶紧圆场，索性拿起筷子说：“也好也好。边吃边说，什么都不耽误。”说罢率先给方志布了菜。方志只好掐断话头：“那大家就吃吧。”
方志一松口，张灵头一个伸了筷子，毕竟也是有阵子没好好吃肉，见着这一桌子菜哪里还忍得住。倒是都穆明白场子里的做派，先立起来谢曹知府的东道，又敬了方大人和崔文博。都穆和大人们喝完了，祝允明、唐伯虎、文征明、张灵等人，又依样画葫芦。一套酒敬下来，倒是把几位叔叔伯伯喝得七荤八素。
那张灵对唐伯虎说：“这酒喝得不爽。哪里像喝酒，简直像排队上茅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