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如梦初醒
他好似突然间高大起来,并非站在此处山谷里,而是站在浩瀚的天穹之下,独独静立于天野中间。时而与天地为一体,时而又疏忽分离,他的一举一动虽然如此谨小慎微,却似乎牵扯起了宇宙浩瀚,影响极深极远。他越看越不明朗,越看越觉得艰难晦涩,竟一时心眩神迷,身子陡震起来。
哒!
尉迟均身子陡然遭受猛烈拍击,瞬间转醒,就听渔处机啐道:“刘语神意太高,意与天动,你不可深陷其中!”
尉迟均点点头,刘语神情平静的望向他背后的剑,幽幽道:“小兄弟,你也是位剑客?”
尉迟均再次点点头,正想将那把穷神剑握在手里,只觉得劲风一闪,灵匣内已空无一物,抬眼瞧去,却见刘语手中正抓着那把剑细看。
“刘某如此爱剑,唐突了!”刘语双眸紧紧盯着那把穷神剑,似乎在欣赏一位出浴的婀娜美女,眼神之中充满了眷念。
他话锋一转,说道:“这把剑看来却是穷神无疑了!”
尉迟均骇然,出口问道:“前辈如此认得此剑的?”
刘语洒然一笑,“实不相瞒,尘世间的好剑拙剑,刘某都曾摸过!这把穷神剑,上次见到已是二十年前了,你是吴重楼的徒弟么?”
他这话刚一问出口,便看了渔处机一眼,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对,你一身剑意该是渔兄一脉才对!这就奇怪了!”
他眼角撇见立在一侧默默不语的吴岑,轻笑道:“看来这位姑娘,该是那位剑仙的嫡传弟子!”
渔处机点点头,“不错!”
刘语笑了笑,回望渔处机:“有这两位实力俊彦陪着你,渔兄你还有何求?”
察觉到刘语语意之中的决意,渔处机与他对视片刻,蓦然坐在地上,看上去神情似乎有些懊恼。
“刘语,以你之身份,也耍赖皮?”渔处机语气颇急。
“渔兄……”刘语叹道。
渔处机瞪了刘语一眼,“不必多言!”
末了,渔处机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尉迟均,点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只教了他一式剑术,你可见一见!”
刘语面露迟疑,终于回道:“好!”
渔处机神情转瞬便兴致高昂起来,“尉迟,你且好好的使出那一式剑法,别有负担!”
“好!”
尉迟均提着剑,略一沉吟,便起手抬剑,刹那间与刘语的目光撞在一起,一触即分,突然发觉眼前一凉,似有无端冰雪消融在两眼之间。
那融水的冰雪触及肌肤,随之透骨而入,似乎滴进了尉迟均的心里,灼烧起来,让他握剑的右手随之轻颤。
时间仿佛顷刻间静止了下来,他凝立不动,似乎隐约间捕捉到了什么。
这一瞬间凝固在寒风之中,在刘语的注视下,尉迟均缓缓施展起那式剑招。
他挥动小臂轻旋身体,卜一迈步,便觉得身子骨突然变的很轻,随风摇曳,随时都可能飘离天际。
他忍不住重重一咳,突然之间觉着自己似乎轻的只剩这一声咳嗽声,兢惧间已然使完一招剑式,陡然收剑肃立,神思迷惘,仿佛身子骨坠入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恍惚间却不觉得恐惧,心中只生出片刻的心安。
他在山谷中站着。
却是睡着了。
他忽然梦见逍遥宫内渔处机惊世骇俗的滔天一剑,古道黄河上纵情写意的风流书生,小镇客栈外那颗被掌印灼烧的桂树。
他又梦见萧索夜幕之下的无边星锤,梦见辽阔戈壁上的一盏孤灯,梦见野草浓浓的酒家店外孤寂的晚灯,梦见赤金城一处人满为患的酒楼里,那位老说书人唾沫横飞,将杀意兵马与江湖纵横融进了唾沫星子里。
他又梦见儿时凄苦的陋草巷,梦见祖师堂地下静静流淌的光酒之河,梦见一位慈祥老人洗得发白的青衫,梦见婴儿泪中的惨死父母。
陡然之间,他不知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何人,脑海中生出从不曾见过的昭彰梦境。
目睹了从未见过的儿时伙伴,梦见了梧桐山里的泪流满面的霍小凉,目睹了江南小镇外不断翻新的乱葬坟岗白骨累累。
又梦见佳人如期,鹤唳华堂,幽怨的眼眸独缩在青影之下;又梦见空雨跌入穹谷,白衣剑客渐行渐远,独留身后断刀残剑;梦见华亭旁的秀禾上,露水连连,晕开了水滴,唯独不见早前提诗的书生。
疏忽之间,他似乎又梦见了许多将来之事。
他梦见滚烫的血,苍凉的水露,划破天际的白剑,梦见十里长街,一人红服静立街头,灯笼依次熄灭。
他梦见鹿角漫天,苍箭满地,单马驰过千里。
他梦见谷中小观,良人静候,白枭衣、红澄袖,青丝如雪,红唇轻起。
他梦见一虫惊蛰大地,彻夜嘶鸣,长耳贯天,突破天际。
他在梦中疾行,又在梦中做着醒不来的梦。
忽然又站在深秋不老山下的桂树旁,耳里凝听到入夜的第一声蝉鸣,犹如春雷炸响在身边。
他浑身一震,陡然睁眼,刹那间仿佛全身被制,竟无法动弹分毫,耳不能闻,眼不能视,鼻不能闻,口不能言,许久之后才听得心中突起一上一下两声心跳。
上面那声随着自己的任脉上升,倏然从天灵盖窜出,震散了冬风。
下面那声随着自己的督脉下降,倏然从脚底流出,撞裂了地面。
尉迟均手里一松,穷神剑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却是直直的插入了地里。
谷风阵阵,枯叶丛飞,四人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尉迟均耳清目明,诸般幻觉顿时烟消云散,回想刚才梦境中的一切,不禁怅然若失,呆呆立在当场。
渔处机目露微笑,目光之中露出一丝狡黠,推了推仍自呆立的尉迟均,“小子愚笨,还不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