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青春未名
第1章青春未名
这真是一块圣地今天我来到这里
阳光月光星光灯光在照耀
她的面孔在欢笑和哭泣
这真是一块圣地
梦中我来到这里
未名湖是个海洋
诗人都藏在水底
灵魂们都是一条鱼
也会从水面跃起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我的梦就在这里
—许秋汉《未名湖是个海洋》
每一个18岁的少年都有一个遥远的理想、一个憎恨的现实,和一个意淫的对象。对于寡言的幻想家卡小卡同学来说,虽然他从未跟人聊过这些,但是他知道,暗无天日的高三之后,他将在p大找到所有的答案。
想想吧,再过几个月,未来的爱因斯坦将搂着全校最漂亮的姑娘,一边柔情缱绻地在校园漫步,一边谈论高深的物理学问题,这画面于他是比鸡血更好使的励志良药。
幻想是他对付现实中令人作呕的题海和应试的有效武器,也是助他飞向九万里蓝天的逍遥巨翅。然而,飞得越高,跌得越惨,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外表看来,他高高瘦瘦,总是闷着头,显得毫无生气。如果不仔细看,谁也不会发现眼镜片后面目光中的犀利与豪情,和嘴角边经常挂着的轻蔑微笑。高三以来,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逃课踢球,看课外书,而是安安分分地趴在课桌上复习考试,成绩也因此一路飙升,最近几次模拟考试都名列前茅。
内在里,他是个极其矛盾的人。他痛恨学校,痛恨毫无生气的应试教育,但他的行动背叛了他。每次考出好成绩,他都会偷着乐好一段时间。他嘲笑那些只知道为了考试而学习的人,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然而,他除了应试,几乎什么都不会。
生活一片死气沉沉,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牌像个暴君,扼杀着这一屋子的青春激情。他愤懑无以发泄,就连隔壁班那个号称暗恋他的胖姑娘都疏远了他。他沦陷了。
如果有什么能拯救他的话,那一定是p大,是大学校园里美得令人窒息的爱情,他确信这一点。
高考成绩下来了,卡小卡的分数出奇地高,全国所有大学任他选。他本想去p大物理学院,然而不巧的是,该学院的招生名额事先被保送生占满了。他郁闷、焦虑,私下把p大和那些保送生骂了一通,然后准备选报别的学校。
他查了几本高考指南手册之类的东西,看上了号称全国排名第一的南大天文系。但是,他的高中班主任极力反对。他征求了父母的意见,答案是要听老师的。
班主任说:“p大和清大才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如果你这么高的分数都不去,那将是你一辈子的损失。”他有点被吓到了,对于精力旺盛但是胆小得连女孩的手都没主动摸过的他来说,“一辈子”可真是触目惊心的字眼。
他给p大和清大招生办分别打了电话,有两个新发现:第一,两所学校都自称是全国最好,对方不如自己;第二,p大有一个叫什么实验班的院系可以学物理。
p大招生办电话那头是个健谈的女人,她说:“实验班就可以自由选课啊!实验班的前身是大师班,是全校集中优势资源培养精英的机构,也是响应教育部教育改革的产物啊。实验班的宗旨是宽口径、重基础的通识教育,你明白吗?(当然不明白。)我们传统的大学教育是一进来就被分到各个具体的院系,对不对?
这样的话,如果有些学生最后发现不喜欢所选的专业怎么办呢?他就只能转系对不对?但是转系很费劲啊,要花钱,还要成绩什么的。而实验班就不一样啦,实验班可以自由选课啊,你不爱学本专业就换别的啊,对不对?这样多好啊!”
卡小卡没太听懂,他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学物理,“自由选课是不是说我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任何课程?比如我可以选物理课,也可以选择别的我想听的课,对吧?”
那头语气很欢快,似乎在赞赏卡小卡的理解能力,“对啦!物理、经济、生物都能选啊!所有院系的课都可以选啊!我们实验班学物理的学生很多啊!学物理的学生都很聪明啊!你来吧,噢,保证你学得好,将来成为大科学家。”
“那在实验班学物理和在物理学院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啊!你也是选物理学院的课啊!你也和物理学院的学生一起上课啊做实验啊!怎么样?好吧!来吧!噢,来吧来吧来吧……”
那人过分的殷勤让卡小卡微微感到不快,不过一想到终于可以到全国最好的大学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卡小卡就把她忘一边去了。于是,他挂了电话,兴冲冲跑去填写了高考志愿。“哈哈p大!老子要杀过来啦!”他边跑边说。
那时,社会上纷纷传说“p大是天堂”。卡小卡才不傻,他认为p大不是“天堂”,而仅仅是一座“圣殿”。卡小卡很聪明,说的话可能智力密度太高,诸君可能听不大懂,现在就让笔者来诚惶诚恐地替卡小卡为大家做解释吧。卡小卡认为p大仅仅是一座“圣殿”而不是“天堂”,具体来讲,是这样的意思:首先,卡小卡认为p大仅仅是全宇宙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而不是唯一;其次,卡小卡认为p大的学生仅仅是天之骄子,而不是天王;最后,卡小卡认为p大的生活环境仅仅是十万个立方光年以内最好的之一,而不是唯一。
诸位读者朋友请注意,上面说的是p大而不是p大实验班,因为实验班是不一样的。根据卡小卡的推测,既然实验班是在“圣殿”的基础上进一步升华而成,那么实验班才应该是“天堂”。由此可见,社会上的传说往往是不可靠的,我们一定要经过自己的独立思考才能窥见那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真理。现在请有幸读了此文的少数人注意,以后不要再说“p大是天堂”了,而要改成“p大实验班是天堂”。当然,我们的卡小卡是很低调的人,他从没把自己的这个思想成果告诉给任何人,甚至他都很少对自己这样说。我是在他的潜意识中挖掘出这个伟大的发现的。18岁的卡小卡就是带着这样的观念满怀信心地来到p大。
p大校园很大,校园内的北部地区是一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典园林。这园林颇为气派,其中心是一个面积大名气更大的人工湖—人称“有名湖”。湖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柳树林,从树林中穿过,依稀可以看见远处的小山、山上的古迹和山旁的几处优雅的古典建筑。走在园林中那歪歪斜斜的小路上,不时地会碰见各种雕像、凉亭和认不清字的古石碑。看来,这里非常适合临风洒泪、对月抒怀和谈恋爱。校园的南部才是学校发挥教育功能的区域,各寝室楼、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体育场、院系办公楼等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学生们平时很少来到校园北部园林区,但是,对于那时的卡小卡,这如雷贯耳的有名湖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刚来到p大,卡小卡便迫不及待地去朝拜了一番。不料,正当卡小卡在园子里一个人孤单单地走着时,却无端地被那景色勾得闲愁万种,体内一股“不道德”的躁动油然而生。卡小卡感到孤独,他渴望恋爱,他都18岁了,还从来没有接过吻。更糟糕的是,他一在女生面前就紧张,他会改变吗?他会遇到一个长头发、大眼睛,平时跟他讨论物理的女朋友吗?她会跟他做爱吗?卡小卡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起来,不过好在刚来这里,有很多事要做,他依依不舍地收下心,准备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新学期的开始。
刚到p大的时候,卡小卡过着云上的日子,每天都感觉轻飘飘的。他身在全国考试成绩最好的一群人之中,各省的状元、榜眼、探花比比皆是,虽然他明白,状元当中也有呆娃,像自己这样高分高能的人在哪儿都不多见,但是看到学校对实验班新生的特殊照顾,以及身边这群家伙唯我独尊的受用模样,他也很难不被感染,情不自禁地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有时候,他被一种无处不在的骄傲情绪笼罩着。那时候,他的心理活动不比一条狗复杂多少。
在新生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本来准备好了要说自己喜欢爱因斯坦、想做中国的爱因斯坦这样的话,可是恰好在他前面的一个同学抢先说了他要做中国的爱因斯坦。轮到他时他突然大脑空白,不知说什么好,竟也跟着说我也要做中国的爱因斯坦。这让全班同学哈哈大笑,他红着脸也跟着笑。从此,班上同学都叫他为小爱因斯坦,简称小爱或坦哥。
作为一个新生菜鸟,最重要的是聆听教诲。于是,新生欢迎会、新生音乐会、师兄师姐交流会、班会、作为实验班的学生所特有的实验班新生欢迎会、选课大会等相继召开。所有的会都是同样的主题,无非是苦口婆心地告诉你,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唯有实验班的新生会开出了一些新意。几个支持教育改革的领导相继讲话,详细讲解了传统教育的弊端、教育改革的必要性以及实验班的教学理念。同学们听得格外认真。在领导讲话的空隙,忽然有人放了个不太响的臭屁。只听那声音九曲十八弯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五秒钟,显然是那人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放出来的,全场一百五十多人肯定都听到了。卡小卡忍不住想笑,看看周围,却发现人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甚至很多人在认真地做笔记!卡小卡没做笔记,领导的讲话他也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在传统教育中痛苦煎熬了十二年的卡小卡绝对无条件地支持任何教育改革—“终于可以彻底地摆脱他母亲的高三了!”想到这儿,卡小卡暗爽不已。
实验班同学的另一个特殊待遇是,要关起门来开一个极其重要的选课大会。照例是领导先讲话,然后是负责各个不同专业的教授导师讲话。卡小卡本来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领导说实验班也有必修课,而且还是专门给实验班学生开的必修课时,立刻就精神过来了。“实验班不是自由选课吗?”他想,“自由选课怎么还有必修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卡小卡开始认真地听讲,他想仔细听听他们到底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
实验班的课程分几种,第一种是全校所有学生都要必修的政治课、英语课和体育课;第二种是各个具体的专业所要求的必修课,比如想拿物理学学位就必须按照规定修完所有的专业必修课;第三种是选修课,这也不是可以完全自由去选课的,也必须按照五花八门的规定拿一些规定的学分;最后一种就是只给实验班学生开的必修课。这样看来,如果卡小卡想在实验班学物理,那么他的必修课要比物理学院的学生还多。而且如果中途换专业的话,他还要从头开始把那个专业的必修课修完才能毕业!想到这里,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道:自由总是有条件的嘛!再说,如果完全允许学生自由选课,那恐怕也不成样子了。可他还是很不爽,不说别的,单是被强制规定去做某些事这种行为本身就让他难受。按照他的想法,老子自己主动地选择一门课和被强制地去上一门课,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即使是上同一门课,那也是前者的感觉更爽!不过,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不管怎么样,毕竟他可以学梦寐以求的大学物理了啊!于是,他心情复杂地填写了自己的选课表。
开学后,卡小卡豪情顿起,发誓要上遍p大所有值得上的课程,就像刚登基的猛男皇帝发誓要上遍后宫所有漂亮妃子一样。于是,他本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不顾身体极限,挨门串户、紧锣密鼓地临幸各门课程—不但上自己选的课,还旁听自己没选但看起来很诱人的课。但很快他就不去旁听了:因为太累,听不过来,更因为那些课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趣—不过是一些教授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板着老脸唾沫横飞地读讲义罢了,下边的学生们就只能像个录音机似的拼命做笔记,或者干脆流着哈喇子会周公,这实在没什么意思。
像绝大部分菜鸟一样,卡小卡也积极地参加了社团,他选择了天体学会和科文协会。根据宣传,天体学会每周都会有活动,比如用学校的天文台观星、开讲座、野外观星等;而科文协会的特色在于他们不但经常免费为会员放映科幻电影,还承诺要不时地去请知名科幻作家来与会员交流联谊。两个协会的会费都不贵,每学期各十块大元。他满怀期待,仿佛上交的那十块钱不是会费,而是通往友谊天堂的入场券。
当然,对于大学菜鸟来说,友谊列车的第一站必然在寝室。卡小卡的寝室有四个人,分别来自全国最东最南最西最北的地区,四个人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南腔北调颇为有趣。刚开始大家还不熟悉,聊天的话题无非是关于课程和关于自己家乡的事,平时大家也很注意打扫寝室卫生。但很快大家就混熟了,于是开始一起打游戏看a片,夜聊美女,各种垃圾话也肆意流行起来。至于卫生状况,如果我给你仔细描述,那么你准会想到《挪威的森林》,也许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不对着金门大桥手淫。至于对着什么,卡小卡也不知道,因为大家还没谈起过。
那个时候的校园友谊还是很单纯的,哥们儿之间流行的是一边高傲一边猥琐,一边矜持一边意淫,而“好基友,一被子”“一直很给力,从来很坑爹”之类的“90后美德”还没开始发端。
卡小卡默默地寻找着,不安地期待着,他把高傲藏在心里,把猥琐当成了交朋友的手段,他学着做一个可文可俗的雅痞,骨子里却仍然是未来学术大师的自我认同。他想要多交朋友,他渴望拥有高山流水般的伟大友谊,他也渴望像以前那样证明自己是所有人中最聪明的,至少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为什么所有人都比他懂得多?最开始,他连qq和bbs都不怎么会用,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儿。他怀疑人们会在背后嘲笑他,为此感到有些自卑。好在还有足球,在“新生杯”的比赛中,他当仁不让地占据了班里足球队的主力中锋位置,并且连续三场比赛都进了球。他很低调,只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高兴得屁颠屁颠。
正是在这个时候,师姐自杀了。
这件事对卡小卡的震动很大。这之前,他还在为自己考上了p大而沾沾自喜。这之后,他变深沉了许多。想象一下你经常买彩票,感谢苍天,终于有一天你中了五百万。你正爽得不行,然而好景不长,一声该死的惊雷把你从梦中惊醒了。师姐的自杀就是那惊雷,咔嚓一声把卡小卡手里的五百万炸飞了。